刀锋上的雪色少年眨了下眼,睫毛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我喉结动了动,掌心的切面刀几乎要捏碎——那是我啊,十二岁的张无忌,裹着破棉袄跪在西域戈壁的雪地里,怀里攥着半块冷硬的炊饼,指甲缝里全是冻裂的血。
阿忌?赵敏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手腕,她星图纹路的袖扣贴着我脉搏,你的气海在抖,比当年在灵蛇岛中十香软筋散时还厉害。
我低头看她,她发间的珍珠簪子蒙着层薄霜,可眼里的关切烫得我心口发疼。那是十年前的雪。我把刀锋转向她,少年的影子在刀刃上晃了晃,我爬了三天三夜,从蝴蝶谷到玉门关,最后倒在老面摊的草垛边。
那时候......喉咙突然哽住,当年的寒风顺着回忆灌进来,我仿佛又听见自己牙齿打战的声响,那时候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暖和了。
周芷若的剑穗扫过我手背,带着股热汤的香气。
她没说话,只是将掌心按在我后心,纯阳的九阳真气顺着大椎穴渗进来,像团烧得正旺的灶火。
我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刀锋上的影子更清晰了——少年怀里多了碗面,粗陶碗沿沾着油渍,白蒙蒙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可他攥着碗的手指还在抖,指节青得像冻硬的藤条。
地脉共鸣。周芷若突然开口,她的倚天剑嗡鸣着出鞘三寸,剑尖垂向地面,这影子里的气感......和光明顶密道的圣火碑不一样,倒像是......她顿了顿,眼尾的泪痣跟着颤动,像是有人把记忆封在地脉里,用活人的气血当钥匙。
不止记忆。
殷离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侧,她的手背上还沾着药汁,却比雪还凉。
我这才发现她怀里抱着那枚温玉针匣,匣盖半开,十二根银针泛着幽蓝的光——那是她用逆九阳真气温养了三年的醒魂针你任督二脉里卡着三段封印。她指尖挑起一根针,针尖悬在我膻中穴上方半寸,一段是玄冥寒毒入体时的痛,一段是你娘跳崖前的血,还有一段......她的睫毛颤了颤,银针轻轻点下,是你最想忘记,却被人刻意留下的。
逆九阳的真气像条冰蚕,顺着针尾钻进我身体。
先是指尖发麻,接着是太阳穴突突地跳,等那股凉丝丝的气流转到百会穴时,风声突然大了——不是归心坊的山风,是西域戈壁的风,卷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我看见自己了。
十二岁的张无忌,缩在破庙的供桌下,身上的粗布衫结着冰壳。
庙外有人用波斯语念经,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每句末尾的拖腔都带着金属震颤。
我低头,看见自己胸口的地脉锚点在发光,暗红的纹路顺着皮肤爬向心脏,和那诵经声一个节奏——咚,咚,咚,像极了老面摊揉面时的木槌声。
那节奏!静玄的惊呼撞碎了回忆。
我猛地睁眼,看见她攥着李大叔的擀面杖,指节发白,千灶阵的火候节拍!
我教那帮厨子控火时,总说一揉二醒三翻浪,那波斯经的调子......和揉面的节奏分毫不差!
我脑子地一响。
十年前老面摊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阿伯揉面时总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手腕翻折的次数和波斯经的音节数一模一样;他往面里撒盐时,手指弹动的频率,竟和地脉锚点的震颤同频。
原来他递来的不只是一碗面,是刻在市井烟火里的传功口诀——用灶火温养地脉,以人间气感破玄冰封印。
赵敏的星图突然亮得刺眼。
她指尖在虚空中划动,星子纷纷坠落成线:三十年一轮回的驼队消失案。她抬头时,眼底映着星图的光,每回武学伦理审判前三个月,都有商队带着圣火余烬进火焰山,然后......她抿了抿唇,然后就只剩空驼铃,挂在山洞口的枯树上。
试手印。我抓过静玄手里的擀面杖,用你教厨子的揉面掌,打七十二式烟火手印。
静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解下道袍外的围裙系在腰间——那是归心坊厨子们的蓝布围裙,绣着面剂子的花纹。得罪了,坊主。她深吸一口气,掌心按在归心坊中央的大灶上。
第一式,手腕旋出三朵面花;第二式,指节在灶沿敲出梅花印;第三式时,灶里的火突然腾起三尺高,映得静玄的脸通红。
山腹里传来闷响。
像是有人在地下敲石鼓,一声比一声急。
我盯着地面,看见青石板缝里渗出红纹,像血脉般往四周蔓延,最后在灶前聚成团——那是团火焰图腾,纹路和我记忆里地脉锚点的光痕一模一样。
活的。殷离突然凑近,她的药囊里散出艾草香,这地脉不是死的机关,它在呼吸。
你看这红纹的张合......她指尖点在图腾中心,像人吃饱后胃的蠕动,像灶火舔着锅底的节奏。
我摸了摸心口的暖金核心,新浮现的字还带着体温:烟火为引,地脉为媒。原来初代教主埋下的不是什么武学火种,是人间最普通的温度——灶台上的热汤,揉面时的汗,给陌生人递碗面的心意。
这些被江湖大侠瞧不上的,才是打开地脉的钥匙。
我要去火焰山。话出口时,山风卷着面香扑过来,吹得赵敏的星图乱颤,去看看他们说的,到底藏着什么见不得烟火的东西。
不行。赵敏攥住我袖口,她的星图在掌心凝成颗小太阳,商路的星子刚刻进阵基,归心坊的心火脉络才通了七成。
你若走了......
我留着。周芷若的剑穗扫过赵敏手背,替她把话接完,商路不能断,星图需要人守。
可火焰山的风雪......她转头看我,眼里有十年前在灵蛇岛时的坚定,我陪你走过光明顶的雷,蝴蝶谷的雨,这次换我陪你闯火焰山的雪。
我正要开口,刀锋突然又烫起来。
我低头,看见雪中少年正抬头看我,他的嘴唇动了动——这次不是风雪堵着,是他根本发不出声。
可我看得清那三个字:别信神。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
归心坊的千口灶同时轰鸣,像是千万人在喊同一句话。
我抬头望向远方,火焰山脉的夜空里,有团黑影正在凝结。
先是轮廓,再是细节:倒悬的圣殿,尖顶插向地面;殿前的石碑,刻着我在波斯商队见过的古文字。
凡入者,须焚旧我。我轻声念出碑文,喉咙里像塞了团烧红的炭。
周芷若的剑地出鞘,剑尖直指那团黑影。
赵敏的星图升上夜空,星子连成屏障护住归心坊。
静玄带着厨子们往灶里添柴,火势腾起时,我听见他们低声念着:一揉二醒三翻浪,灶火不灭人不散。
而刀锋上的雪色少年,终于笑了。
他的脸渐渐模糊,融进面香里,像片落进汤里的葱花。
我握紧切面刀,转身对众人笑道:备马。
我们要去会会那座倒悬的圣殿——用人间烟火,烧它个通透。
山脚下突然传来欢呼。
扎羊角辫的小丫头举着《天鹰剑法》跑过,边跑边喊:姐姐!
姐姐!
我学会护小徒了,明天给你煮碗打卤面!
我望着她跑远的背影,又抬头看那渐显清晰的圣殿虚影。
风里飘来新煮的面香,混着灶火的暖,裹着人间的热——这一次,该轮到我们,把和,都煮进这锅江湖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