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甘心……”她低下头,眼泪砸在楚念的手背上,孩子懵懂地抬头看她。
“我嫁给李轩,原想借李家的势力稳住局面;你嫁入王家,不也是为了拉拢军中旧部?我们费了这么多心思,难道就为了看着别人登上帝位?”
“拉拢?”楚凝玉的笑声里裹着寒意。
“王家老将军上个月递了降表,你以为他夫人——我那名义上的婆母,为何日日邀我赏花?不过是怕我在你面前说漏嘴罢了。”
她顿了顿,看向案上的烛火,火苗在她瞳孔里明明灭灭:“我们算什么?棋子都算不上,顶多是块没用的旧布,留着占地方,扔了又碍眼。”
楚念似懂非懂地拉了拉楚凝安的衣袖:“娘亲,姑姑说的话好难懂……”
楚凝安吸了吸鼻子,把儿子搂进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念儿不怕,娘亲在。”
声音却抖得像风中的烛苗。
楚凝玉看着这一幕,眸色稍缓,伸手抚过楚念的头顶,指腹带着常年握剑的薄茧:“这孩子眉眼像你,性子倒温驯。”
她收回手时,指尖在袖中攥成了拳:“你以为我真的甘心?上个月楚家旁支想举兵反抗,刚召集了三百人,就被白洛恒的暗卫一锅端了。尸体扔在乱葬岗,连块碑都没有——我去看过,雨水泡得人脸都认不清。”
楚凝安猛地抬头,脸色白得像纸:“你……你怎么不早说?”
“说什么?”楚凝玉挑眉,语气淡得像说别人的事。
“说我们楚家还有人在做无谓的挣扎?说我们再折腾下去,连念儿这样的孩子都保不住?”
她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雨后的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歪了歪:“你看那墙根的青苔,它从来不想着争什么,可雨水一泡,砖缝里都能钻进去。我们楚家要是早点懂这个道理,也不至于……”
楚凝玉望着天边渐亮的云,背影挺得笔直,像株被雷劈过却没倒下的老松。
楚凝安抱着楚念,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父皇去太庙,牌位摆满了整整三面墙。那时她问父皇,这些祖宗都在看什么?父皇说,他们在看这江山稳不稳。现在想来,那些冰冷的牌位,怕是早就把眼睛闭紧了。
“顺其自然……”她喃喃重复着这四个字,舌尖尝到苦涩。
“可这命,也太苦了。”
楚凝玉转过身,脸上竟带了点笑意,只是那笑意比哭还难看:“苦?楚家享了七十年福,该还了。你看这庭院里的草,去年被车轮碾得不成样,今年不还是漫到阶上来了?我们楚家人,就算成了草,也得在石缝里扎下根去。”
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道:“我方才让人送了些绸缎来,是给念儿做新衣裳。你府中的下人已经替你收着了,就在西厢房。”
顿了顿,又补了句:“还有,你也别想着什么荒唐的想法,他现在要的是‘仁君’名声,不会动我们这些‘废棋’的。也不要试图去劝说李家,在他们眼里,你如今已经只是即将被废掉的皇室公主……”
楚凝安望着姐姐消失在廊角的背影,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淅淅沥沥打在窗纸上,像谁在轻轻敲着,问她认不认这命。
楚念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小脑袋蹭了蹭她的脖颈:“娘亲,姑姑说的青苔,是不是比柳树好看呀?”
楚凝安低头吻了吻儿子的发髻,看着窗外的淅淅小雨,她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孩子往内屋走,脚步踩在积水里,溅起细碎的水花。
或许姐姐说得对,争不动的时候,能像青苔那样活着,也算不错了。
西厢房的绸缎堆在竹筐里,艳得像团火。
楚凝安伸手摸了摸,料子滑得像水,她忽然笑了笑,回头对楚念说:“娘给你做件新袍子,用这最艳的红,好不好?”
楚念拍着小手应好,清脆的笑声撞在梁上,惊起几只躲雨的燕子,扑棱棱飞进了雨幕里。
此时,周王府,与那晋安公主府压抑的气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殿下,你轻一点,别碰着孩子!”
庭院里,凉亭四周的紫藤萝还挂着水珠,风一吹,便有细碎的水点落在石桌上。
裴嫣坐在琴案后,指尖轻挑,泠泠琴音便缓缓漫开来。
白洛恒抱着白乾站在亭边,小家伙穿着件石榴红的小袄,被父亲托在臂弯里,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正盯着母亲拨动琴弦的手指,小嘴巴无意识地咂着,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白洛恒的锦袍上,洇出一小片淡痕。
“你看你,把乾儿抱成这样,他都快滑下去了。”
裴嫣的琴声不停,眼尾却扫到父子俩的模样,嘴角漾起笑意。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软绸衫,袖口绣着缠枝莲,琴音里都带着几分柔婉。
白洛恒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儿子,腾出一只手托住他的小屁股,另一只手则去捏他的脚丫。
小家伙的脚像块暖玉,五个小脚趾蜷着,被父亲一碰,便咯咯地笑起来,手脚并用地蹬踢,差点踹翻父亲腰间的玉佩。
“你看他,还会跟我闹了。”白洛恒的声音里满是宠溺,他故意将手指凑到白乾嘴边,小家伙立刻张开没牙的嘴,“啊呜”一口含住,用牙龈轻轻磨着,眼神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