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 年的秋意,是顺着胡同里的槐树叶悄悄漫进沈家的。风不再像夏天那样带着燥热的莽撞,而是裹着几分温柔的凉意,轻轻拂过土坯房的木门,把门板上的碎木屑吹得打了个旋,又落在门槛边的青石板上。偶尔有几片泛黄的槐叶,被风卷着贴在糊着旧报纸的窗棂上,像给窗户缀了枚细碎的黄邮票,阳光透过叶缝渗进来,在炕席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暖得能焐热指尖。
炕沿边,李秀莲正低头缝补沈浩的小夹袄。粗棉线穿过布面时,会发出轻微的 “沙沙” 声,每缝几针,她就会把线凑到嘴边咬断 —— 线有点硬,咬的时候嘴角会轻轻抿起,留下一道浅淡的白印。小夹袄的袖口短了,她从旧衣服上拆了块同色的斜纹布,一点点接在边缘,针脚走得密而匀,像是怕漏了半点暖意。“再穿些日子,等天更冷了,就给你做件新的。” 她轻声呢喃,指尖拂过沈浩柔软的额发,孩子睡得正香,小胸脯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揣了只安静的小鸽子。
房梁上悬着的煤油灯还没点,玻璃灯罩上沾着点清晨的薄尘。墙角的粮袋用麻绳捆得紧实,袋口露出的玉米面泛着浅黄,凑近了能闻到淡淡的粮食香;旁边的腌菜缸盖着块青石板,缸沿沾着圈褐色的酱渍,是去年腌芥菜时留下的,如今掀开石板,还能闻到清爽的咸香。整个土坯房不大,却被收拾得满满当当,每一样东西都透着过日子的仔细,连沈浩的小拨浪鼓,都被放在炕角的蓝布垫上,鼓面上的红漆虽有些磨损,却依旧鲜亮。
自从上个月沈浩发烧哭闹着指认布票,李秀莲下定决心囤布后,就没敢闲着。每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来生火做饭,灶膛里的柴火 “噼啪” 响着,把锅里的玉米糊糊熬得稠稠的。等沈建国吃完上班、沈浩醒了喂完米汤,她就揣着个蓝布包出门 —— 包里装着攒下的布票和几毛钱,有时去东头张婶家,用一尺布票换两个还带着温气的鸡蛋;有时去西头李奶奶家,换点能给沈浩泡水喝的红糖。她走得慢,踩着胡同里的落叶,听着脚下发出 “咔嚓” 的轻响,心里总揣着个念头:光有布票不踏实,1985 年粮票的事让她明白,政策变得快,只有手里攥着实实在在的布,才睡得安稳。可县城供销社的布越来越贵,的确良都涨到一块五一尺了,想多换点便宜又好的布,还得靠乡下表哥。
表哥在三十里外的镇上纺织厂当仓库管理员,前阵子李秀莲去镇上赶集,在街口的馒头铺偶遇他。表哥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拎着给孩子买的糖糕,悄悄跟她说:“厂里有批库存白布,是做被面剩下的,棉线密得很,一尺才一块三,比供销社便宜两毛,你要是想要,我给你留着。” 这话像颗定心丸,李秀莲记了半个月,每天都数着布票,就盼着攒够了,去把那些布换回来。
这天清晨,窗棂上的槐叶还沾着层薄霜,李秀莲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爬起来,生怕吵醒沈浩,借着窗外的微光,从炕席下摸出个叠得方方正正的蓝布包 —— 里面是攒了一个多月的两百尺布票,还有三张泛着黄的工业券,是前几年沈建国在农机厂评上 “先进工作者” 发的,她一直没舍得用,压在箱底最里面。她把布票和工业券小心展开,对着光看了看,确认没折角,才重新叠好放进蓝布包,又从灶台上拿了四个刚蒸好的白面馒头 —— 馒头冒着淡淡的热气,是特意给表哥家的两个孩子蒸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平时难得吃回白面。
“我去镇上找你表哥换布,中午回不来,你上班路上慢着点,别赶时间。” 她蹲在炕边,用手背轻轻碰了碰沈浩的额头,确认孩子没发烧,才跟刚穿好工装的沈建国叮嘱,“小浩醒了就喂点米汤,别放太多糖,他昨天有点咳嗽,怕甜着嗓子。”
沈建国正系着工装的扣子,衣服上沾着点仓库的麦麸,是昨天整理粮堆时蹭上的。他点了点头,伸手摸了摸李秀莲的手,觉得有点凉:“外面风大,你把那件旧棉袄穿上,骑车的时候扶稳车把,道上有坑洼,别摔着。换布时跟表哥好好说,能多换就多换,布票都用了也值当。”
李秀莲应着,从木箱里翻出件旧棉袄 —— 是沈建国穿剩下的,她改小了自己穿,袖口磨得发亮,棉花有点板结,可裹在身上,还是能挡住外面的凉意。她推着去年用粮票差价买的半旧自行车出了门,车是 “永久” 牌的,车身有些锈迹,车座上裹着块厚布,蹬起来 “嘎吱嘎吱” 响,像在跟清晨的风打招呼。这是沈家最值钱的物件,平时都锁在院里的柴火垛旁,只有去远地方,才舍得推出来。
沈浩醒的时候,屋里只剩他一个人。阳光已经爬上炕席,把光斑挪到了他的手边,他伸出小手,抓着光斑里的槐叶 —— 叶子边缘有点卷,是被风刮得干了,捏在手里轻轻一揉,就碎成了细渣。他晃着小手,看着细渣从指缝漏下去,心里却在盘算:表哥那儿肯定能换到不少白布,可这土坯房这么小,连粮袋、腌菜缸都得挤在角落,布要放哪儿?北方的秋天潮,地面总返着潮气,放地上怕发霉;堆在炕上,又没法睡觉,总不能让布占了睡觉的地方。他得想个稳妥的地方,不然布坏了,之前的功夫就都白费了。
傍晚时,院门外传来自行车 “吱呀吱呀” 的响声,还夹杂着李秀莲的喘气声,沈浩赶紧支着胳膊,努力往门口瞅。李秀莲推着车进来,车后座绑着五大捆白布,每捆都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绳子勒得紧紧的,压得车把都有些歪,她得用两只手才能扶稳。沈建国听见动静,赶紧从屋里跑出去帮忙,两人一人扶着车把,一人托着布捆,小心翼翼地往屋里挪,布捆沉甸甸的,压得两人胳膊都有点抖,累得直喘粗气:“这么多!换了多少匹?”
“五十匹!” 李秀莲擦着额头的汗,汗珠顺着她的鬓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可她眼里亮闪闪的,透着抑制不住的高兴,“表哥说这是厂里最好的库存布,棉线密,做被面不跑棉,一尺才一块三。我把布票、工业券都给表哥了,又多给了五块钱,表哥才多给了五匹 —— 说这是照顾亲戚,换旁人根本不给这么多,厂里好多人都盯着呢。”
沈建国解开塑料布的绳子,摸了摸里面的白布,布面平整光滑,用手攥一下松开,一点褶皱都没有,确实是好布。他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布做被面、做衬衫都好,要是年底涨价,咱可就赚了!你看这布,比供销社卖的还厚实,给小浩做件小棉袄,能穿到明年冬天。”
可高兴劲儿还没过去,两人就犯了难。屋里空间本就局促,土炕占了大半地方,剩下的角落堆着粮袋、腌菜缸,还有沈建国的工装、李秀莲的针线筐,五十匹白布堆在地上,占了大半个屋子,连走路都得绕着走,一不小心就会碰倒布捆。“这可咋整?放地上潮,不出半个月就得发霉;堆炕上又没法睡觉,总不能让咱娘俩睡地上。” 李秀莲蹲在布捆旁,皱着眉琢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布捆的塑料布,心里又急又愁。
沈建国也蹲下来,看着地上的布捆,又抬头瞅了瞅房梁 —— 房梁是两根碗口粗的榆木,是盖房时特意选的,结实得很,平时挂着点腊肉、干辣椒,还有沈浩的小拨浪鼓。他突然一拍大腿,声音都有点激动:“有了!咱在房梁上搭个木架,把布吊起来!” 他指着房梁上横着的两根粗木,眼睛亮闪闪的,“咱找几块木板,钉在房梁上,再铺层油布防潮,把布捆好放上去,既不占地方,又不怕潮,还能防老鼠 —— 老鼠总不能爬房梁咬布吧?”
李秀莲一听,眼睛也亮了:“这主意好!太好啦!咱现在就找木板去,别耽误了。”
沈建国赶紧去邻居家借工具 —— 王婶家有把旧锯子,李大爷家有钉子和锤子,都是平时修修补补用的。他借完工具,又在院里的柴火垛旁找了几块旧木板 —— 是之前修炕剩下的,虽然有点薄,边缘还带着毛刺,但钉在房梁上放布足够了。他搬来梯子靠在房梁下,梯子是沈建国自己做的,用的是杨木,有点晃,李秀莲在下面扶着梯子腿,生怕他摔下来:“你慢点爬,别着急,安全第一。”
沈建国踩着梯子往上爬,每爬一步都得停一下,让梯子稳了再继续。他先把木板放在房梁上,用铅笔在木板上画好记号,再拿起锯子锯木板 —— 锯子有点钝,锯起来 “咯吱咯吱” 响,木屑掉在他的工装上,沾了一层白。李秀莲在下面递钉子、扶木板,时不时提醒他 “锯慢点,别锯歪了”,两人忙得满头大汗,沈浩趴在炕上,看着父母忙碌的身影,时不时 “啊啊” 叫两声,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像是在给他们加油。
木板锯好后,沈建国开始往房梁上钉 —— 他先把木板放在房梁的合适位置,用钉子固定住,再用锤子把钉子砸实,每砸一下都得用手晃一晃木板,确认钉牢了才继续。锤子敲在钉子上,“砰砰” 的声音在土坯房里回荡,惊得房梁上的灰尘都掉了下来,落在沈建国的头发上,白花花的。李秀莲赶紧用手给沈建国扫灰尘:“小心点,别让灰尘眯了眼。”
木板钉好后,沈建国又从角落里翻出块厚实的油布 —— 是之前盖粮袋用的,蓝色的,边缘有点破,可防水性好。他踩着梯子把油布铺在木板上,用图钉把油布的四角固定住,防止风把油布吹起来。接着,两人把白布分成小捆,每捆五匹,用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 —— 绳子是沈建国从仓库带回来的,粗麻绳,结实得很。沈建国踩着梯子往上递布捆,李秀莲在下面托着布捆的底,生怕布捆掉下来摔着。一捆、两捆、三捆…… 直到最后一捆布放好,沈建国才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和木屑,长长舒了口气:“这样就妥了!离地面高,潮不着;铺了油布,漏雨也不怕;木架钉得牢,老鼠也爬不上去。”
李秀莲抬头看着房梁上的白布,布捆整整齐齐地摆着,被油布盖着,只露出点白边,心里踏实多了。她伸手擦了擦沈建国额头的汗,笑着说:“还是你有办法,这下不用愁布没地方放了。晚上睡觉也能踏实了,不用总想着布会不会发霉。”
可沈浩却觉得还不够。他知道,北方秋天多雨,虽然铺了油布,可屋顶去年就有点漏雨,前几天下小雨,炕角还渗了点水,要是下大雨,油布也不一定能挡住;而且老鼠狡猾得很,说不定能顺着房梁上的绳子爬上去咬布。他得提醒父母常检查,不能掉以轻心。
从那天起,沈浩就多了个 “习惯”:每天早上醒来,一睁开眼就指着房梁的方向哭闹,小手指着布捆,嘴里 “啊啊” 叫着,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吃饭的时候,他会把手里的小碗往房梁下推,碗里的米汤都洒出来了;晚上睡觉前,他还会拉着李秀莲的衣角,使劲往房梁那边拽,不让李秀莲关灯睡觉。一开始,李秀莲以为他是好奇看布,觉得孩子第一次见这么多布,新鲜,没太在意,只是哄着他:“布在上面好好的,咱不看了,睡觉好不好?” 可连着几天都是这样,沈浩哭得越来越厉害,李秀莲心里就犯了嘀咕:“这孩子咋总指着房梁哭?难道布出啥问题了?是不是布捆没捆好,要掉下来了?”
沈建国下班回来,李秀莲把这事跟他说了,语气里满是担心:“小浩这几天总指着房梁哭,哭得可伤心了,是不是布有啥问题?咱上去看看吧,不然我心里总不踏实。”
沈建国也觉得奇怪,孩子平时挺乖的,不会无缘无故哭闹:“要不咱看看去?踩着梯子上去瞅瞅,看看布捆有没有松,油布有没有破。”
两人搬来梯子,沈建国踩着梯子往上爬,他先检查油布 —— 油布好好的,没有破洞,四角的图钉也没掉;再检查布捆,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没有松的迹象;最后摸了摸白布,布面干干爽爽的,没有一点潮气,也没有老鼠咬过的痕迹。“布好好的,没毛病啊。油布也没破,布捆也没松,不知道孩子为啥哭。” 他回头跟李秀莲说,语气里满是疑惑。
可沈浩还是在哭,小手指着房梁,哭得脸都红了,嗓子都有点哑了。李秀莲心疼得不行,赶紧把沈浩抱起来,拍着他的背哄:“小浩乖,不哭了,布好好的,没事啊。”
哄了好一会儿,沈浩才止住哭,可还是指着房梁 “啊啊” 叫。李秀莲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大腿:“是不是怕下雨漏雨?前几天下雨,屋顶有处还渗了点水,虽然没滴到布上,可要是下大雨,说不定就漏到布上了。孩子肯定是担心这个,才哭的。以后咱每天都检查检查,看看布潮不潮,油布有没有破,有没有老鼠咬。”
沈建国点了点头,觉得李秀莲说得有道理:“说得对!这些布可是咱攒了好久的布票换的,是咱的指望,可不能出岔子。以后我每天下班回来,都上去看看;你早上起来,也上去摸摸,这样咱都放心。”
从那以后,每天早上,李秀莲都会搬来梯子,踩着梯子摸一摸房梁上的白布 —— 她会先检查油布有没有破,再掀开油布的一角,摸一摸布面潮不潮,最后检查布捆的绳子松没松。确认没问题了,她才会下来做早饭;要是沈建国休息,就换沈建国上去检查,他会带个手电筒,照照布捆的角落,看看有没有老鼠屎,有没有布被老鼠咬过的痕迹。每次检查完,两人都会相视一笑 —— 布好好的,心里就踏实,连做饭、吃饭都觉得香。
有天下午,邻居王婶来借针线 —— 王婶家的孙子要做百家衣,缺根蓝色的线,知道李秀莲家里线多,就来借。刚进门,王婶就看见李秀莲踩着梯子往房梁上看,梯子晃悠悠的,吓得王婶赶紧喊:“秀莲,你快下来!踩着梯子多危险,摔着可咋整?你这是干啥呢?”
李秀莲赶紧从梯子上下来,把梯子挪到墙角,用抹布擦了擦梯子上的灰尘,笑着说:“没啥,房梁上放了点粮袋,最近总下雨,我看看粮袋潮不潮,别发霉了 —— 粮食发霉了就不能吃了,怪可惜的。” 她没提白布的事,心里清楚:现在囤布的事可不能声张,1985 年换粮票被举报的事还历历在目,要是被人知道囤了这么多布,举报 “投机倒把”,布被没收不说,还可能被罚款,那可就亏大了。
王婶也没多想,接过李秀莲递来的蓝色线,就聊起了家常 —— 说谁家的孩子订婚了,用了五十尺布票做新衣服;说供销社的布又涨价了,一尺的确良涨到一块六,白布也涨到一块五了,比上个月贵了两毛。聊到沈浩,王婶看着炕上玩拨浪鼓的沈浩,笑着逗他:“小浩真乖,安安静静的,不像我家那小子,整天爬高上低的,昨天还把院里的花盆摔了,气得我好几天没理他。”
沈浩咧着嘴,露出没牙的牙床,小手把拨浪鼓摇得 “咚咚” 响,眼神却悄悄瞟向房梁 —— 王婶说白布涨到一块五一尺,比他换布时贵了两毛,这意味着房梁上的五十匹布,已经悄无声息地涨了钱。他故意把拨浪鼓往房梁方向递了递,嘴里 “啊啊” 叫着,像是在跟父母分享这份 “秘密喜悦”。
李秀莲没懂沈浩的小动作,只当孩子被逗开心了,笑着跟王婶说:“这孩子就爱热闹,你一逗就笑。” 王婶又坐了会儿,叮嘱李秀莲 “缝百家衣的线不够再去借”,才拎着针线筐离开。门刚关上,李秀莲脸上的笑容就收了收,走到炕边抱起沈浩,压低声音说:“听见没?白布都涨到一块五了,咱那五十匹布,现在卖就能多赚不少。”
沈建国刚从仓库下班回来,放下帆布包就接话:“我下午在仓库也听老王说了,他闺女在供销社上班,说下个月布价还得涨,南边纺织厂的原材料还没运过来。” 他走到房梁下,抬头瞅着油布盖着的布捆,眼里满是庆幸,“幸好咱听小浩的,提前囤了布,不然现在想买都买不着这么便宜的了。”
李秀莲抱着沈浩,也抬头看房梁:“可现在也不能卖,才涨两毛,等涨到一块八、两块,咱再卖,能多赚一倍。” 她手指轻轻拍着沈浩的背,像是在跟孩子商量,“小浩你说是不是?咱再等等,等价格再涨涨。”
沈浩用力点头,小脑袋在李秀莲怀里蹭了蹭 —— 他记得前世 1986 年底,白布最高涨到过两块二一尺,现在卖太早了。他伸出小手,指着墙角的针线筐,又指了指房梁,嘴里 “啊啊” 叫着。李秀莲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你是让我把针线筐挪远点儿,别碰着梯子?” 沈浩赶紧点头,李秀莲笑着说:“这孩子心细,还知道护着布。”
接下来的日子,李秀莲更谨慎了。每次检查布捆,都要先看看院门外有没有人,确认没人了才搬梯子;晚上关门前,还会特意把梯子藏在柴火垛后面,怕邻居看见起疑心。沈浩也没闲着,每天早上父母检查布捆时,他就坐在炕上玩拨浪鼓 “望风”,听见院外有脚步声就赶紧 “啊啊” 叫,提醒父母把梯子收起来。
有天晚上,沈建国翻出之前的账本,跟李秀莲坐在炕边算账。煤油灯的光映着账本上的铅笔字,沈建国指着数字念:“咱换布花了两百尺布票,折算成钱是两百六十块,加上给表哥的五块,一共两百六十五块。现在白布一块五一尺,一匹布十尺,就是十五块,五十匹就是七百五十块,除去成本,能赚四百八十五块。要是涨到两块,就能赚七百三十五块,顶我一年的工资了!”
李秀莲凑过来看账本,手指点着 “七百三十五块” 的数字,眼里亮闪闪的:“我的老天爷,能赚这么多?要是真这样,咱就能把屋顶好好修修,再给小浩买个新摇篮,明年开春还能给你扯块新布做件工装,你那件都快磨破了。”
夜渐深,胡同里的风声小了,只有沈家的煤油灯还亮着。李秀莲把账本放进炕席下的木盒,又检查了一遍门闩;沈建国把白天换下来的工装叠好,放在炕边的木箱上;沈浩躺在两人中间,小手攥着李秀莲的衣角,慢慢进入了梦乡。梦里,他看到房梁上的布捆变成了一沓沓的钱,父母用这些钱修了屋顶,买了新摇篮,还给他做了件新棉袄,一家人坐在炕边吃饺子,笑得特别开心。
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李秀莲就醒了。她轻手轻脚地搬来梯子,踩着梯子检查布捆 —— 油布没破,布面干爽,绳子也没松。她从梯子上下来,看着炕上还在睡的沈浩,心里满是踏实。她知道,只要守好房梁上的 “秘密”,等布价涨到最高,梦里的日子很快就会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