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灰暗,冬日的傍晚总是来得特别早,带着刺骨的寒意。
一条堆满杂物的后巷里,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正踮着脚尖,费力地在几乎与他齐高的垃圾箱里翻找着什么。
他就是小沈墨。
他身上穿着孤儿院里统一发放的旧棉袄,袖子短了一截,露出冻得通红的手腕。
小脸被冷风吹得皲裂,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明亮专注。
他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里面已经装了不少他捡来的空塑料瓶和易拉罐。
这是他每天放学后都会偷偷跑来做的工作。
看着院长奶奶为养活他们这群孩子日夜操劳,省吃俭用,小小年纪的他就总想着能分担一点是一点。
捡瓶子卖钱虽然微不足道,但每次把攒下的几块钱塞给奶奶时,看到她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地骂他“傻孩子”,他心里就比吃了糖还高兴。
就在他刚从一个垃圾箱里摸出一个瓶子时,巷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小沈墨警惕地抬起头。
只见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瘦小的小女孩,正跌跌撞撞地跑进巷子。
她身上的小裙子脏兮兮的,被刮破了好几处,头发凌乱,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血色,挂满了泪痕和灰尘。
她跑得气喘吁吁,显然已经耗尽了力气,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她一看到小沈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冲过来,冰凉的小手死死抓住他同样冰凉的手腕,声音因为极度害怕和奔跑而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救...救救我...哥哥...有...有坏人要抓我...呜...”
小沈墨的心猛地一紧,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问清楚缘由,身体以经本能的做出反应。
他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目光立刻锁定在身后那个巨大的垃圾箱。
来不及多想,他用力将小女孩往垃圾箱后面推。
小女孩吓得浑身发抖,但还是顺从地蜷缩着躲到了垃圾箱后面肮脏的角落里。
小沈墨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自己辛苦捡了半天的那袋瓶子哗啦一声全倒在了地上,空瓶罐滚得到处都是。
他迅速将那个编织袋罩在了小女孩蜷缩的身体上,将她整个人盖住,伪装成一堆被丢弃的杂物。
过了一会,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就快步冲进了巷子。他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狭窄的巷道,最后落在了唯一站在那里的小沈墨身上。
其中一个男人声音粗哑地开口:
“小孩!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女孩跑过去?!”
小沈墨的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狂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装成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说道:
“有啊。”
躲在编织袋下、正死死捂住自己嘴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的小女孩听到这个回答,身体猛地一颤。
她心想:完了...他真的说了...自己要被抓住了...
小沈墨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抬起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了与小女孩躲藏位置完全相反的方向,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往那边跑了!跑得很快!”
两个黑衣男人对视一眼,似乎没有怀疑一个小孩的话,立刻拔腿朝着小沈墨指的方向追去,脚步声迅速远去。
直到再也听不到他们的脚步声,小沈墨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立刻转身,手脚麻利地掀开那个编织袋。
小女孩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小脸煞白,眼睛紧闭,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
“没事了!坏人走了!快出来!”
小沈墨急促地说道,顾不上脏,伸手就去拉她。
小女孩这才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只有小沈墨一人,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她一下子瘫软下来,眼泪再次涌出。
小沈墨没有丝毫耽搁,一把拉起她冰凉的小手,也顾不上散落一地的瓶子和那个编织袋了。
他拉着她,飞快地跑出了这条肮脏的后巷,钻进了另一条更狭窄、更隐蔽的小胡同深处,直到确认周围彻底安全,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两人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瘫坐在昏暗的胡同角落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寒冷的空气吸入肺里,带来刺痛的清醒,却也驱散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恐惧。
小女孩微微侧过头,那双还带着泪痕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直直地望向身旁这个面容稚嫩却透着一股超乎年龄沉稳的小沈墨。
在她惊魂未定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还是灰暗和冰冷的。
但唯独他,像英雄一样从天而降,保护了自己。这个男孩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微弱却温暖的光晕。
这光芒并不耀眼,却异常坚定,驱散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寒意,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咕噜”一声轻微的响声,从小女孩的肚子里传了出来。
小沈墨闻声转过头,看向她。
小女孩的手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肚子。
小沈墨眨了眨眼,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手伸进自己那件旧棉袄有些磨损的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掏出了一根棒棒糖。
透明的塑料棒,彩色的糖球,裹着简单的玻璃糖纸。
他熟练地撕开了糖纸,甚至没有问一句,直接就将那圆圆的糖球塞进了小女孩微微张开的嘴里。
一股简单而直接的甜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冲刷掉了之前因为恐惧和奔跑而产生的苦涩感。
小女孩愣住了,下意识地含住了那根塑料棒,大眼睛困惑又惊讶地看着他。
“我只有这个了。”
小沈墨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他又把口袋里剩下的两根一模一样的棒棒糖全都掏了出来,塞进了小女孩冰凉的小手里:
“都给你。”
小女孩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两根同样包装简陋的糖果,又抬头看看男孩那双清澈又带着点关切的眼睛。
毫无预兆地,大颗大颗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从她眼眶里滚落下来。
她没有发出任何抽泣的声音,脸上甚至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是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小沈墨的脸,任由泪水无声地滑过她脏兮兮的脸颊。
这突如其来的眼泪让小沈墨有些手足无措。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同样有些脏兮兮的小手,用袖口还算干净的地方,笨拙又轻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和污渍。
就在小沈墨鼓起勇气,想问问她那些人为什么要抓她的时候,一个高大的阴影突然笼罩了下来,挡住了胡同口微弱的光线。
小沈墨吓了一跳,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同样穿着黑色西装,但衣服明显有些凌乱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脸上带着几处新鲜的擦伤,嘴角甚至有一丝未干的血迹,眼神疲惫却锐利,整个人透着一股刚刚经历过激烈搏斗后的狼狈与紧绷。
男人的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小女孩,确认她无恙后,似乎微微松了口气,随即才落到一脸警惕和茫然的小沈墨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带着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感激。他对着小沈墨,声音低沉而沙哑,言简意赅地说出了两个字:
“谢谢。”
话音未落,他没有丝毫耽搁,弯下腰,伸出强有力的手臂,一把就将还含着棒棒糖、没完全反应过来小女孩抱了起来。
他迅速用自己的西装外套将她整个裹住,牢牢地抱在怀里,转身就朝着胡同外快步走去,动作迅速。
事情发生得太快,几乎就在一两秒之内。
被裹在外套里的小女孩猛地回过神,她奋力地从男人的肩膀处探出小脑袋,急切地回头望向还愣在原地的沈墨。
她想喊他,想问他的名字。
嘴巴张了张,却因为嘴里含着糖,又或许是极度的急切和突然的分离让她一时失声,只发出了一点模糊的音节。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站在昏暗胡同里、身影越来越小的男孩,充满了焦急和不舍。
然而,等她终于努力咽下那口甜得发涩的糖水,想要清晰地喊出“你叫什么名字”的时候,那个抱着她的男人已经快步转出了胡同口,融入了外面街道的人群和车流中。
再也看不见了。
只留下小沈墨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逐渐加深的暮色里,手里还捏着那用来给她擦过眼泪的袖口,怔怔地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心里空落落的。
而那根融化了些许、沾着她泪水和温度的棒棒糖,以及那两张模糊却带着担忧和感激的小脸,成为了彼此对那个惊心动魄的傍晚,最深刻、也最遗憾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