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麻喇姑带走王嬷嬷的余威犹在,暖阁内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桑宁微弱而艰难的喘息,以及窗外永无休止的暴雨声。太医们围在桑宁身边,个个面色凝重如铁。
“院判大人,钮钴禄格格的脉象沉微欲绝,时有时无,元气溃散,恐是毒入膏肓,药石难继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声音发颤,额上冷汗涔涔。
今日坐镇的院判姓周,此刻眉头紧锁,手指死死搭在桑宁腕上,感受着那几乎捕捉不到的脉搏跳动。
他猛地抬头看向婉仪,眼神带着医者面对绝境时的沉重,与一丝急切:“娘娘,钮钴禄格格所中朱砂之毒本就霸道,又拖延了时辰,此刻邪毒已深入脏腑,耗竭真元!寻常汤药恐难回天!眼下急需一味大补元气、吊命续魂的猛药,强行稳住心脉,护住最后一点生机,方有施救余地!”
“何药?!”婉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圆姐更是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院判。
“老山参!”周院判斩钉截铁,“须是年头极足、品相绝佳的老山参!取其最精华之参芦,急煎浓汤,撬开牙关灌服!唯有此物蕴含的磅礴生发之气,或可暂代真元,为后续解毒祛邪争取一线生机!否则…恐撑不过两个时辰!”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
“老山参…”婉仪的心猛地一沉。宫中虽有参藏,但品相顶尖、年份极足的老山参,尤其是能立刻取用的,极其珍贵,多供奉于慈宁、乾清两处。
永和宫,是绝无可能备有的!此刻深更半夜,雨势如瀑,去内务府或太医院药库调取,一来一回,桑宁如何等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圆姐。她看着桑宁惨白如纸的脸,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人参…哪里去找…我的宁儿…我的宁儿啊!”她伏在桑宁身上,压抑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助。
暖阁内一片死寂,只有圆姐压抑的悲泣和窗外狂暴的雨声。太医们束手无策,面色灰败。几个丫头也紧紧攥着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时间,在绝望中无声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切割桑宁脆弱的生命线。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吞噬殆尽之际——
“婉主子!慈宁宫来人了!”守在门口的健妇突然扬声禀报,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讶。
所有人猛地转头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慈宁宫二等宫女服色的小宫女,撑着一把大大的油纸伞,踏着没过脚踝的积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快步走来。她浑身几乎湿透,裙摆和鞋袜沾满泥泞,显然一路疾行而来。小脸冻得发白,但眼神却异常沉稳,双手紧紧护在胸前,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快步走到暖阁门口,顾不上行礼,先急切地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急促的喘息:“娘娘安!奴婢奉太皇太后懿旨,特送药材前来!”
暖阁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的物件上。
那是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长条状锦盒,盒盖上,赫然印着慈宁宫的宝玺印记!锦盒边缘,甚至还有被雨水洇湿的痕迹,更显其一路而来的匆忙与珍贵。
小宫女双手将锦盒高高捧起,声音清晰:“太皇太后闻听钮钴禄格格凶险,特命苏姑姑开慈宁宫秘藏药库,取此株百年老山参!太皇太后口谕:有备无患,救人要紧!”
婉仪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圆姐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交织着狂喜与不敢置信!太医们更是精神大振,周院判一步上前,颤抖着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
“快!快开!”婉仪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
周院判手指微颤,迅速解开锦缎,打开锦盒。一股浓郁醇厚、带着泥土与岁月沉淀的独特参香瞬间弥漫开来,甚至盖过了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只见盒内红绒衬底上,静静躺着一株形若人形、须髯虬结、色泽深黄、纹路密布如龙鳞的老参!其个头硕大,形态完美,一看便知是历经百年风雨、汲取天地精华的稀世珍品!
“好!好一株百年老山参!参中之王!”周院判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眼中精光大盛,“天佑格格!有救了!快!取参芦!急火煎最浓的参汤!快!!”
整个暖阁瞬间如同被注入了强心剂!绝望的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争分夺秒的紧张忙碌!
绯云连滚带爬去取煎药的银吊子和小炉,琴音见她站都站不稳,忙跟了过去。瑟韵则小心地用特制的银刀切下那老参最精华的顶芦部分。
太医们重新围拢到桑宁身边,施针的施针,护脉的护脉,做好灌药的准备。
圆姐紧紧握着桑宁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递过去,口中不住地低语:“宁儿,有救了!太皇太后赐参了!你听见了吗?有救了!”
小宫女完成了使命,默默退到角落,看着眼前忙碌的景象,轻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
银吊子架在了临时搬来的小泥炉上,炉火被拨旺,跳跃的火苗映照着每个人紧张而充满希望的脸。参芦在沸水中翻滚,那浓郁到化不开的参香越来越浓烈,仿佛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量,顽强地对抗着死亡的阴霾。
参汤很快煎好,浓稠如金,热气蒸腾。太医小心翼翼地用玉匙舀起,圆姐颤抖着配合太医,试图撬开桑宁紧咬的牙关。
“桑宁!张嘴!喝下去!喝下去就有救了!”圆姐带着哭腔哀求。
桑宁的牙关依旧紧咬,浓稠的参汤顺着嘴角流下。
“不行!牙关太紧!”太医急道。
“让我来!”圆姐不知哪来的力气,接过玉匙,一点点地试图撬开那紧闭的唇齿,泪水滴落在桑宁脸上,“宁儿!听话!喝药!姐姐求你了!喝下去…”
或许是那百年老参磅礴的生气牵引,或许是至亲的呼唤穿透了昏迷的屏障,在圆姐锲而不舍的努力下,桑宁的牙关终于微微松动了一丝缝隙!
“快!灌!”周院判低喝。
金黄色的参汤,带着太皇太后的恩典,带着所有人的希望,终于,一点一滴地,流入了桑宁干涸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