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抑制器的“漏洞”,并未给林墨宇的生活带来立竿见影的改变。它更像是在无边黑暗中瞥见的一丝极其遥远的、可能只是幻觉的微光。他依旧是被拴着锁链的囚徒,只是锁链的长度,似乎比他想象中,长了那么微不足道的一毫米。
他变得更加谨慎,如同在雷区排爆的工兵。每一次尝试那模糊的“定向感知”,都伴随着高度的精神紧张和对抑制器反应的密切“监听”。他不敢在任何可能有官方监控或者不安全的场合进行尝试,仅限于在自己那间租金昂贵的公寓内,对着那些最普通的家用电器。
训练是枯燥而痛苦的。感知台灯是否亮着,感知手机充电器是否在工作,感知冰箱压缩机是否在运转……这些看似简单的“是”或“否”的判断,却需要他调动全部精神,在抑制器允许的极限边缘小心翼翼地进行试探。成功率并非百分之百,偶尔还是会因为一丝控制不当,引来那刺目的黄色警告和随之而来的剧烈头痛与虚脱。
但就是在这无数次失败和偶尔成功的交替中,他感觉自己对这种最基础感知的“控制力”,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提升。就像盲人通过长期触摸,对周围物体的距离和质地有了更精准的估计。他不再需要每次都全力以赴,有时只需要一个极短暂的意念闪动,就能大致判断出身边某个电子设备的粗略状态。
这种提升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给他死寂的内心注入了一丝冰冷的活力。这是一种……“掌控感”,哪怕只是对自己这具被禁锢的身体和那危险力量最微不足道的一丝掌控。
与此同时,他对周围环境的“被动接收”也似乎变得更加敏锐了。这并非他主动强化了能力,更像是一种长期处于特定频率刺激下产生的适应性变化。地铁的嗡鸣,街灯的能量场,路人手机的无线信号……这些混杂的“背景噪音”依旧被抑制器严重过滤,但他却能更清晰地“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和变化,就像习惯了城市喧嚣的人,能下意识地分辨出远处救护车的警笛声。
他像一个被剥夺了视觉的人,被迫发展出了异常敏锐的听觉和触觉。
每周前往灰色建筑的例行检测,成了检验他“伪装”成果的考场。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精神状态,既要表现出因“异常残留”而必然存在的些许精神疲惫和神经敏感,又不能流露出任何经过“训练”的痕迹,更不能让抑制器记录下任何超出“被动接收”范畴的数据波动。
陈博士的目光依旧锐利,问题也偶尔会触及一些危险的边缘。
“最近睡眠如何?是否有异常的梦境,比如……涉及到数字、代码或者机器?”
“在接触某些特定电子设备时,除了头晕,有没有产生过其他更具体的……‘感觉’或‘冲动’?”
林墨宇的回答永远是谨慎而模糊的,将一切异常归咎于精神压力和那无法摆脱的“后遗症”。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潜水员,控制着呼吸,在深海中缓慢移动,避开那些可能引发鲨鱼攻击的气泡。
他的监管积分在任务和例行配合下缓慢积累,终于勉强达到了兑换那份“火种计划基础构架概述(非密)”资料所需的数值。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进行了兑换。
得到的是一份经过大量删减、充满技术术语和模糊表述的电子文档。通篇阅读下来,有用的信息寥寥无几,大多是些公开场合也能查询到的、关于“火种”稳定社会、对抗异变、筛选适配者之类的冠冕堂皇的说辞。关于能力的具体分类、运作原理、尤其是像他这种“异常残留”的情况,几乎只字未提,或者用“个体差异”、“仍在研究”等词语一笔带过。
唯一的收获,或许是文档中反复强调的一个概念:“秩序框架”。官方下发的“火种”似乎是建立在某种统一的、稳定的“秩序框架”之上,以确保能力的可控和可预测性。而像他这样的“异常残留”或“隐性异变”,则被认为是“框架”缺失或破损的结果,导致能力混乱、不稳定且危险。
这印证了陈博士之前的说法。他的力量,是“无序”的。而官方所做的一切,就是试图用抑制器这个外部的“秩序”,强行约束他内在的“混乱”。
看透这一点,并未让他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沉重。这意味着他与官方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无法调和的矛盾。他们需要的是稳定、可控的“工具”,而他体内沉睡的,却是一头渴望打破束缚的、混乱的野兽。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和暗地的挣扎中继续流逝。直到一个周末的夜晚。
他刚刚结束一次对老旧收音机(他淘来的二手货,用来测试对更简单模拟信号的感知)的“训练”,正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忍受着熟悉的头痛。忽然,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嘀嗒”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不是外界的声音,更像是某种……系统提示音?或者说,是某种预设程序的启动信号?
这声音与他之前感知到的任何“低语”或“噪音”都不同,它短促、清晰、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秩序感。同时,他手腕上的抑制器,内部传来一阵极其细微、但频率稳定的震动,屏幕也同步亮起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淡蓝色的、如同水滴形状的微小图标,持续了大约两秒钟,然后悄然隐去。
林墨宇猛地坐直身体,睡意全无。
这是什么?抑制器的新功能?还是……某种他未知的通讯或指令?
他立刻尝试用那模糊的定向感知去“触碰”抑制器本身。结果如同石沉大海,抑制器内部仿佛有一堵无法穿透的墙,他的感知力被完全隔绝在外。它只对外界的目标起作用,对自身这个最大的“异常”源头,却保持着绝对的缄默和防御。
那声“嘀嗒”和淡蓝图标再也没有出现。
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却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林墨宇的心脏。
官方的手段,远比他想象的更多、更隐蔽。这个抑制器,不仅仅是一个监视和限制装置,它可能还是一个……他不知道功能的、静默的哨兵。
而他之前所有的“训练”和“漏洞利用”,是否早已被这个哨兵记录在案,只是尚未达到触发某种更高层级反应的条件?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夜色中依旧川流不息的车灯洪流。这座城市像一台永不疲倦的巨大机器,按照既定的程序冰冷运行。
而他,是这台机器上一个出了故障、被贴上危险标签、正在被密切观察的零件。零件试图理解自己的故障,试图寻找修复(或者彻底毁坏)的方式,却不知道观察者的手中,除了维修手册,是否还握着……销毁指令。
那声“嘀嗒”,像一个倒计时的开始。
林墨宇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必须更快一些。在哨兵的眼睛完全睁开之前,在倒计时归零之前,找到那条……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生路。
静默的哨兵已经就位。
而囚徒的挣扎,必须变得更加隐蔽,更加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