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长白山,呵气成冰。张家古楼的训练场上,积雪被踩得坚实如铁。一群半大的少年正进行着每日例行的耐力训练,在齐膝深的雪地里奔跑、跳跃、挥动沉重的训练器械。
小海欢跑在队伍中段,浅琥珀色的眼睛因寒冷和用力而蒙上一层水汽,狼尾般的碎发被汗水粘在额角,那枚月牙疤也若隐若现。他咬着牙,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长长的白雾,感觉肺叶都快被冻裂了。他讨厌这种毫无美感的、纯粹消耗体力的训练,远不如练习暗器或格斗术来得有趣。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瞟向队伍最前方。
那个身影总是最稳、最快、最不知疲倦。张起灵,或者说,小石头。他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灰色棉袍,动作却精准利落得像一柄淬火的寒刃,在雪地里留下一个个清晰深刻的脚印,仿佛不知道寒冷为何物。
小海欢撇撇嘴,心里有点不服,又有点莫名的……骄傲。看,这就是我家的石头。
训练终于结束,教习刚一宣布解散,孩子们便一窝蜂地冲向休息的偏厅,那里有准备好的热姜汤和粗糙但管饱的馍馍。
小海欢累得够呛,拖着沉重的步子落在后面。忽然,一只冰凉的手塞了个东西到他手里。
他低头一看,是一块用干净棉布包着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的烤红薯。烤得焦黄的外皮裂开,露出里面金红软糯的瓤,甜香诱人。
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小海欢心里那点因为训练产生的烦躁瞬间被熨平了,他攥紧了那块温暖,嘴上却哼了一声:“……又偷偷去厨房了?小心我告诉映川叔。”
石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雪地里掠过的光。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将海欢跑歪了的衣领整理好,指尖无意间擦过海欢冰凉的耳垂。
海欢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一下脖子,耳朵尖悄悄红了,为了掩饰,他恶狠狠地掰开红薯,递回一半给石头:“……吃不完,便宜你了。”
石头接过,两人就站在冰天雪地的廊下,沉默地分食着一块甜暖的烤红薯。这是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习惯。
醋坛子打翻
下午是文化课。教习是一位从山外请来的老秀才,之乎者也讲得一群舞刀弄枪的少年昏昏欲睡。
小海欢支着下巴,毛笔在宣纸上无意识地画着歪歪扭扭的墨团,心思早就飞到了窗外。他感觉旁边的石头坐得笔直,听得认真极了,心里更觉得无聊,脚尖悄悄在桌下碰了碰石头的靴子。
石头身形未动,只是手指在桌下轻轻捏了一下海欢的手腕,示意他安静。海欢撇撇嘴,老实了没一会儿,又开始神游天外。
这时,教室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崭新绸缎棉袄、脸蛋白净、眼睛圆溜溜的小男孩被领了进来。他是最近才被接回本家的一支分家孩子,名叫张海青,性格活泼,颇得一些长辈喜欢。
老秀才让他自我介绍后,安排他坐在了海欢前面的空位。
张海青似乎对沉默冷峻但容貌出色的石头格外好奇,课上到一半,就偷偷扭身,将一小包用漂亮油纸包着的、来自南方的精致桂花糖放在了石头的书桌上,小声说:“石头哥哥,这个给你吃,可甜了。”
石头愣了一下,看了看那包糖,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张海青,刚想摇头推拒——
旁边猛地传来一声极大的、带着十足怒气的冷哼!
小海欢“啪”地一声把毛笔拍在桌上,墨汁溅了好几滴在宣纸上。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响声。整个教室的人都吓了一跳,看向他。
海欢看也不看那包糖和目瞪口呆的张海青,一双圆杏眼只死死瞪着石头,眼圈似乎都有些气红了,声音又冷又冲:“硌得慌!不坐了!”
说完,也不等教习发话,转身就大步冲出了教室,还把门摔得震天响。
老秀才气得胡子直翘:“张海欢!你……你成何体统!”
石头看着海欢怒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又看看桌上那包突兀的桂花糖,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将那包糖轻轻推回给面前不知所措的张海青,低声道:“谢谢,不用。”
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窗外海欢消失的方向,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里,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了一种名为“无奈”和“担忧”的情绪,甚至……还有一丝极难察觉的、被人在乎了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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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最终还是提前离开了课堂,在老秀才无奈的叹息声中追了出去。
他在古楼后面那片他们常去的、背风的松树林里找到了海欢。
小海欢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枯树枝,恶狠狠地戳着地上的积雪,嘴里还在嘟嘟囔囔地骂:“……臭石头!烂石头!一块破糖就把你收买了?!没见识!那糖有我的烤红薯甜吗?!哼!”
他那件灰色的棉袍后背上还沾着几点墨迹,狼尾发梢随着他气愤的动作一抖一抖,整个人像一只被抢了小鱼干而炸毛的猫。
石头放轻脚步走过去,在他身后站定。
海欢察觉到身后有人,哼了一声,把身子扭到另一边,用后脑勺对着他,戳雪的动作更用力了。
石头在他身边蹲了下来。他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刚才那块没吃完、已经被体温捂得温热的烤红薯,又掰下最中间最软糯、没有一丝焦黑的那一大块,递到海欢低垂的眼前。
香甜的热气丝丝缕缕地飘上来。
海欢的动作顿住了,但依旧梗着脖子不肯回头。
石头耐心地举着那块红薯,也不催促。
过了好一会儿,海欢才猛地转过身,一把抢过那块红薯,塞进嘴里狠狠地嚼,仿佛嚼的不是红薯,而是某个惹他生气的人。他吃得两腮鼓鼓,眼睛还红着,瞪向石头,含糊不清地威胁:“你……你不准吃别人的糖!听到没有!”
石头看着他,看着他气鼓鼓的样子,看着他嘴角沾着的红薯瓤,看着他明明在发脾气却更像是在撒娇的模样。
然后,石头做出了一个让海欢完全愣住的举动。
他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掉了海欢嘴角的那点金黄。他的指尖带着练武留下的薄茧,触感有些粗糙,动作却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宝。
“……嗯。”石头看着他,非常认真、非常清晰地应了一声,“只吃你的。”
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冰湖,在小海欢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巨大的涟漪。
所有的怒气、委屈、醋意,在这一声承诺和一个动作里,瞬间烟消云散,被一种更加汹涌、更加滚烫的情绪所取代。那情绪涨得他胸口发酸,又甜得他不知所措。
他猛地低下头,耳朵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连脖子都染上了一层粉色。他不再说话,只是小口小口地、珍惜地吃着手里那块甜得发腻的红薯,感觉连呼啸的北风都变得温柔起来。
石头就安静地蹲在他身边,陪着他,替他挡住了从林隙吹来的冷风。
雪又开始静静飘落,落在他们的发梢、肩头。松树林里寂静无声,只有两个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分享着无声的甜暖。
那一刻,什么严苛的训练,什么讨厌的规矩,什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分家小子,都不重要了。
他的石头,只会吃他的红薯。
这就够了。
甜得足以融化整个长白山的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