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期满。
天光乍破。
三一门上下,杀气已然凝如实质。
所有内门弟子立于天柱峰各处要隘,剑已出鞘,符已在手,只等掌门一声令下,便要让这天地看看,何为仙门之怒。
李慕玄更是兴奋得来回踱步,浑身的骨节都在发出渴望战斗的脆响。
“怎么还不来?说好的总攻呢?再不来,我这刚磨好的刀都要生锈了!”
陆瑾盘坐在一旁,双目紧闭,气息沉稳如山,只是那微微颤动的剑指,暴露了他同样紧绷的内心。
然而,预想中那铺天盖地的天门大军并未出现。
没有鬼哭狼嚎,没有魔气滔天。
山门之外,云雾缭绕的石道尽头,只缓缓走来一人。
此人一袭青衫,手持羽扇,面容儒雅,步履从容,不像来寻仇,倒像是来踏青访友的。
“就一个?”
李慕玄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天门是派人来送死的,还是来投降的?”
山下那人走到三一门护山大阵的光幕前,不急不躁,只是轻轻摇了摇羽扇。
他身后,数十名天门教众迅速安营扎寨,甚至还……生火做饭?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严阵以待的三一门弟子都看傻了。
这哪里是决战,分明是郊游。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时,山下营地中,一个嗓门洪亮的家伙,对着一只形似喇叭的法器,清了清嗓子,开始高声朗读。
“天门檄文!讨伐国贼李玄霄!”
声音通过法器扩散,响彻整片山脉。
“第一罪!李玄霄自立仙门,私藏神功,敝帚自珍,断绝天下异人道途,此为大道之贼!”
“第二罪!三一门狼子野心,勾结俗世官方,甘为鹰犬,打压异人同道,此为自由之贼!”
“第三罪!其门下弟子手段残忍,滥杀无辜,视人命如草芥,仅西南一役,便屠戮上百为求生计的缅地同道,此为人道之贼!”
……
一篇洋洋洒洒的檄文,硬是给三一门凑出了“十大罪状”。
每一条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将三一门守护华夏、斩妖除魔的义举,歪曲成了罪大恶极的暴行。
“放他娘的狗屁!”
李慕玄气得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刻冲下去撕烂那家伙的嘴。
“那帮缅地邪修拿活人炼傀儡,到他嘴里就成了求生计的同道?我呸!”
内门弟子们自然是嗤之以鼻,但那些刚刚加入不久,根基尚浅的外门弟子,脸色却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尤其是那些出身草莽的散修,听到“打压异人同道”时,眼神中明显多了一丝疑虑。
天柱峰顶,李玄霄坐在他的专属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喝茶一边听着山下的广播,脸上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想笑。
“这稿子谁写的,有点水平,就是嗓门难听了点。”
檄文念了一遍又一遍,从清晨念到日暮,仿佛要将这些罪名刻进三一门的每一块石头里。
攻心之计,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檄文内容不变,但山下的刘伯温却换了新花样。
他让人在阵前,用幻术投影出了一幅巨大的地图。
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上百个红点,遍布全国各地。
“三一门外门的各位弟子,你们看清楚了。”
刘伯温的声音悠悠传来,温和却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残忍。
“这上面的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你们中某一位的家人、宗族。”
“主上仁慈,不愿多造杀孽。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
“是随李玄霄一同覆灭,还是弃暗投明,保全家人性命,你们自己选。”
话音落下,一名正在后山巡逻的外门弟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浑身颤抖地跪倒在地。
他面前的空气中,凭空出现了一幅画面。
画面里,他年迈的父母与尚在襁褓的幼儿,正被两名黑衣人持刀架在脖子上,脸上写满了惊恐。
“爹!娘!”
那弟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这残忍的一幕,如同一颗炸弹,在所有外门弟子心中轰然引爆。
他们加入三一门,或是为了求道,或是为了庇护,可如今,这份追求却要用全家人的性命来做赌注。
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
当天下午,上百名外门弟子聚集在阐明山的主殿前,黑压压地跪成一片。
“求澄真师兄开恩!”
“求掌门放我们下山!”
“我们不想修仙了,我们只想家人活命啊!”
哭喊声、哀求声响成一片,整个宗门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澄真站在殿前,看着这些痛哭流涕的同门,脸色铁青,心中刺痛,却一言不发。
李慕玄赶到时,看到这副景象,怒火中烧。
“一群没骨气的废物!敌人还没打进来,你们自己就先跪下了!”
“李师兄!那不是你的家人,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
一名弟子红着眼嘶吼道。
“没错!我们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可我们的父母妻儿是无辜的!”
“要打你们自己打!我们不奉陪了!”
群情激奋,场面一度失控。
就在此时,山下的刘伯温,又祭出了他的第三件法宝。
只见他缓缓展开一幅巨大的黑色幡旗。
幡旗之上,用鲜血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每一个名字都散发着浓郁的怨气与死气。
“此为‘万魂幡’!”
刘伯温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刺骨。
“这上面记录的,是三年来,死于你三一门弟子剑下的每一个‘冤魂’!”
“今日,我便要借他们的怨气,破了你三一门的护山大阵!”
“让他们亲手向自己的仇人索命!”
随着他话音落下,整面幡旗黑光大盛,无数凄厉的鬼啸声从中传出,仿佛有万千恶鬼即将挣脱束缚。
山上的弟子们,凡是手上沾过血的,都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一名曾经在边境斩杀过邪修小头目的内门弟子,更是脸色煞白,他仿佛看到那个被自己一剑枭首的恶徒,正浑身是血地站在自己面前,对他发出无声的狞笑。
道心,在这一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恐惧、绝望、内疚、猜疑……
负面情绪如同乌云,彻底笼罩了三一门。
刘伯温看着山上的反应,满意地摇了摇羽扇。
他要的,不是用蛮力攻破这座山。
他要的,是让这座山,从内部自己腐朽、崩塌。
天柱峰顶。
李玄霄终于放下了茶杯,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唉,真是吵死了。”
他揉了揉耳朵,似乎对山下那鬼哭狼嚎的声音感到极度不耐烦。
他没有对弟子们发表任何慷慨激昂的演说,也没有展现任何惊天动地的神威。
他只是对着身后的空地,不咸不淡地吩咐了一句。
“去,把咱们后山仓库里那个最大的留声法器给我搬出来。”
片刻后,一个比水缸还大的黄铜喇叭被抬到了山崖边。
李玄霄走过去,拍了拍喇叭,清了清嗓子,然后运足了气。
下一秒,一道比山下那破锣嗓子响亮百倍,甚至带着几分戏谑的京剧唱腔,如同滚滚天雷,轰然炸响!
“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
“红脸的关公战长沙啊啊啊——”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直接把山下刘伯温精心营造的恐怖氛围给吼得支离破碎。
所有正在哀嚎的“冤魂”,仿佛被掐住了脖子,瞬间没了动静。
正在哭天抢地的外门弟子们,也全都愣住了,忘了哭了。
山下的刘伯温,脸上那智珠在握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
“黄脸的典韦,白脸的曹操,黑脸的张飞叫喳喳——”
李玄霄一曲未毕,又换了一首,唱得那叫一个荡气回肠,中气十足。
“师……师父他……”
李慕玄张大了嘴巴,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
陆瑾的嘴角,也忍不住微微抽搐了一下。
只有澄真,像是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哭笑不得的释然。
李玄霄唱完,似乎还不过瘾,又对着大喇叭喊了起来。
“喂!山下那个摇扇子的!”
“对!就是你!别看了!”
“你那檄文谁写的?错字连篇,逻辑不通!还十大罪状,我听着都替你尴尬!”
“还有那个万魂幡,搞得花里胡哨的,不就是聚了点阴气嘛!吓唬谁呢?有本事你让他们上来咬我啊!”
“想攻心?就这点段位?”
李玄霄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
“格局打开!懂不懂什么叫格局!”
“想威胁我徒弟的家人是吧?行啊!”
李玄霄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传我命令!从现在开始,所有天门教众,上到主上,下到伙夫,但凡有亲戚朋友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列入我三一门的‘重点关怀名单’!”
“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滚蛋,三天后,我三一门弟子将下山‘拜访’!”
“到时候,可就不是请他们喝茶这么简单了!”
“我李玄霄,说的!”
霸道!
不讲理!
甚至可以说是流氓!
但这番话,却像是一剂强心针,狠狠注入了每一个三一门弟子的心里。
那些跪地的外门弟子,脸上纷纷露出愕然、羞愧,最后化为狂热的崇拜。
是啊!我们怕他威胁家人,难道他就没有家人朋友吗?
凭什么只有我们被动挨打!
山下,刘伯温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所有的计谋,所有的铺垫,都被李玄霄用这种最粗暴、最不讲理的方式,给掀了桌子。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棋盘上精妙布局的国手,结果对手直接一脚把棋盘给踹了。
这还怎么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