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之上,许星遥日夜兼程,几乎不曾停歇分毫。
他的脑海中,不断推演着返回紫桐谷后的种种计划。如何将黑云沼的情况告知苏明;如何借助巡天卫的力量,抢先控制那几处疑似遗迹的地点;如何彻底粉碎云天殿和齐家的阴谋……他甚至能想象到,当木老和谷中众人得知这一可能带来转机的消息时,他们那长久以来紧绷的脸上,或许能难得地露出宽慰。
这份期盼,是他穿越战火纷飞的大陆,疾驰而回的最大动力。
然而,越是靠近紫桐谷所在的地域,他心中的那份不安便如同阴云般越发浓重,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沿途所经的一些原本在战乱中尚且能勉强维持安定的村落,如今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破败景象,甚至变得死一般寂静。断壁残垣间残留的法术轰击焦痕,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血腥气,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些地方刚刚经历过战火蹂躏。这些残酷的景象,像一根根冰冷的钢针,不断刺穿着许星遥心中的希望。
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不敢去揣测紫桐谷可能面临的境遇,只是将体内灵力催动到极致,速度再快三分,恨不得立刻飞回谷中。
终于,那片庇护了紫桐谷多年的山脉出现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许星遥压下翻腾的心绪,鼓足勇气,翻越了最后一道高耸的山梁,准备俯瞰那片他牵挂已久的山谷。
下一刻,他如同被九天神雷当头劈中,整个人僵滞在了半空之中。
视野所及,没有他离去时那片虽气氛紧张却依旧生机盎然的山谷,而变成了一片满目疮痍的焦土。
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被焚毁大半,只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和焦黑的土地。谷口的防御阵法早已荡然无存,几处破碎的阵基残骸凄凉地散落在四周。记忆中整齐的灵田,蜿蜒的溪流,如今都被肆意践踏的痕迹所覆盖,一片狼藉。更让许星遥心头滴血的是,在谷口位置,竟然还有几名身着云天殿服饰的修士,正神态懒散地巡逻着。他们脸上带着倨傲与轻蔑,不时发出肆无忌惮的笑声,在这片废墟上显得格外狰狞。
紫桐谷……被攻破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寒冷的冰锥,刺穿了许星遥的心脏。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慌和窒息感攫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木老呢?谷中那些熟悉的人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是生是死?
无边的怒火如同地底奔涌的岩浆,在他胸中翻腾咆哮,灼烧着他的理智,几乎要让他不顾一切地冲下去,将那几个耀武扬威的云天殿修士撕成碎片。但他死死咬住牙关,舌尖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用尽全部意志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带着焦糊味的空气,将身形隐匿在高空的云层之中,神念小心翼翼地向下方谷地蔓延而去。
谷中的惨状清晰地投映在他神念的感知之中。大部分屋舍已经化为焦黑的瓦砾堆,只有几处坚固的石殿尚且矗立,但也已是残破不堪,布满了法术轰击的痕迹。一座明显是新建不久的防护阵法,笼罩着谷地中心区域,那里灯火闪烁,已被云天殿改造成了一个临时据点。
许星遥的神念如同发疯般扫过每一寸熟悉的土地,搜索着任何一丝熟悉的气息,任何一点微弱的生命迹象。瓦砾之下,焦土之中……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那几个在谷口巡逻,以及据点内隐约传来的几道陌生气息,整个紫桐谷,再无半点生灵存在的痕迹!
就在他的神念本能地扫过俗物堂前那棵紫叶梧桐树时,他的呼吸猛地一窒,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那棵曾经华盖亭亭的大树,如今枝叶尽毁,只剩下焦黑的枯枝。而就在那最显眼的一根枯枝上,赫然悬挂着一颗头颅!
花白的头发散乱地垂落,沾满了污秽与干涸的血迹。那张面容枯槁憔悴,双眼圆睁,空洞地望向远方,瞳孔中仿佛凝固着无尽的不屈与滔天的愤怒……
是木老!
地上,还粗暴地插着一个用焦木临时削成的粗糙木牌,上面用猩红刺目的颜料,写着一行张狂的大字:
“勾结巡天卫,下场形同此獠!”
许星遥的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感知都被炸得粉碎。随即,钻心的愧疚自责和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如同失控的洪荒猛兽,彻底将他淹没。他眼前一黑,气血逆冲,身形剧烈摇晃,几乎要从云间一头栽落下去。
如果他当初没有来到紫桐谷,是不是就不会给这里带来灾祸?如果他没有提出与巡天卫结盟来为紫桐谷寻求庇护,是不是就不会触怒云天殿?如果他能够更早一点突破玄根境,更早一点从黑云沼带回消息,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如果他当初没有离开,而是留下来与谷中共御外敌……
无数个“如果”,化作一条条冰冷的毒蛇,不停地啃噬着他的内心,将他的灵魂撕扯得千疮百孔。是不是只要有一个环节不同,那位慈祥的老人就不会死,这片安宁的山谷就不会遭此灭顶之灾?这一切的惨剧,难道都是因他而起?
许星遥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刺破皮肉,殷红的血迹顺着指缝渗出,那尖锐的刺痛感才勉强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回,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不能乱!绝不能乱!现在绝不是被情绪吞噬的时候!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分析现状。从谷中残留的战斗痕迹来看,紫桐谷被攻破的时间应该不会太久,很可能就在他返程里的这段时间内。木老在山谷遭受袭击之时,一定会尝试向巡天卫发出求救信号。那么,巡天卫很可能已经知晓了此地的变故,甚至已经赶到了此地。
想到此处,许星遥压下立刻冲下去将那几个云天殿杂碎碎尸万段的冲动。他知道,此时贸然行动不仅无法报仇,反而会打草惊蛇,甚至让自己也陷入绝境。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棵挂着木老头颅的梧桐树,将老人的眼神刻在心中。然后,他身形一转,遁入了远处的密林之中。
他需要立刻与巡天卫的人取得联系。按照当初与苏明约定的方式,他在森林里几处特定的位置,留下了几片散发着微弱紫光的梧桐叶印记。
做完这些,许星遥寻了一处隐蔽山洞,布下遮掩气息的阵法。他盘膝坐在黑暗中,一边竭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情绪,一边等待着巡天卫的出现。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山洞外每一声风吹草动,都让他的神经紧绷。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滚烫的油锅中反复煎炸,痛苦难当。
第二天深夜,月隐星稀,一道融入夜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许星遥藏身的山洞外。其气息收敛得极好,但许星遥立刻便认了出来,正是发现标记后赶来的苏明。他依旧是那身干练的服饰,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沉重。
许星遥从山洞的黑暗中一步踏出,脸上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眼神如同两把淬冰的利刃,直刺苏明。他盯着对方,一字一句地问道:“苏道友,别来无恙。当初就在这片密林里,你亲口承诺,巡天卫会尽力保全紫桐谷上下安危。如今谷中这般景象,木老身首异处,数百谷民不知所踪。不知苏道友,作何解释?”
苏明显然没料到许星遥一见面就是如此直接的兴师问罪,而且对方身上那股随时可能爆发的怒火,让他这位久经沙场的巡天卫精锐都感到一阵心悸。他皱了皱眉,脸色也沉了下来,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硬邦邦的公事公办:“许道友,你这话是何意?紫桐谷遭此大难,我巡天卫上下亦感同身受,万分痛心。但道友自己当时不在紫桐谷,未能与谷中众人并肩作战,共御外敌。如今这满腔怒火,莫非也要不分青红皂白,撒到我巡天卫头上不成?”
这句推卸责任、甚至带着一丝讽刺意味的话,如同一点火星,落在了许星遥这座压抑了许久的火山口上。
他周身气息轰然爆发,玄根境的灵压混合着蚀骨的冰冷杀意,如同风暴般向苏明席卷而去!他猛地踏前一步,双目赤红,声音微微颤抖:“我外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给你们巡天卫探查消息!是为了找出云天殿的下一步阴谋,阻止更大的灾难!如今我带着消息回来了,谷却没了!你还敢跟我如此放肆!”
“锵啷”一声清越剑鸣,寒气四溢的冰剑瞬间出现在许星遥手中,凛冽的剑意死死锁定了苏明,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剑相向的架势。“说!为何没有赶来救援!”
苏明脸色一变,没想到许星遥的反应如此激烈,修为更是突飞猛进到了玄根境!他自忖未必是此刻盛怒下的许星遥的对手,而且今夜前来也不是为了起冲突。他连忙后退半步,举起双手示意并无敌意,语气缓和下来:“许道友!冷静!切勿动手!是在下失言了!巡天卫当时已经尽全力赶来,只是不过还是迟了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看着许星遥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沉声道:“许道友,今夜你约在下前来,想必也不是为了置气厮杀。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吧。苏某知无不言。”
许星遥胸膛剧烈起伏,过了好几息,才缓缓将冰剑收起,但那冰冷的杀意并未完全消散。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问题:“告诉我,谷中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你们,是否知晓内情?”
苏明见许星遥暂时压制住了怒火,心中稍定,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许道友离开后,木老确实一直通过令牌,与我们保持着联系,也陆陆续续提供了一些关于齐家异常调动的情报,颇有价值。我们本以为,这种隐秘的联系方式足够安全,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可没想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说起来,这件事也怪我巡天卫大意。大约半月前,我巡天卫一支执行秘密任务的小队,在附近区域不慎暴露了行踪,遭遇云天殿高手追杀。情急之下,他们……逃往了紫桐谷方向,试图寻求庇护。”
许星遥的心猛地一沉。
苏明继续道:“此举,无疑将紫桐谷彻底暴露了。齐家和云天殿顺藤摸瓜,发现了紫桐谷与我们的联系。我们事后探查发现,是齐永康出手,联合了云天殿一位玄根境中期的外事长老,率领精锐,突袭了紫桐谷。”
“谷中……抵抗很激烈,但实力悬殊太大。据我们所知……”苏明的声音低沉下去,“谷中修士,包括木老在内,已尽数……战死,无人投降,也……没留下活口。”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从苏明口中听到这残酷的真相,许星遥还是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身体微微摇晃,伸手靠在了身后的山壁上。
苏明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云天殿此举,确实引发了周边一些散修和小势力的震动与愤怒。但……他们随后便对外公布了那几名逃入谷中的巡天卫成员的尸体,以及……从咱们之间用于联络的那面青铜令牌。”
“他们宣称,紫桐谷长期勾结巡天卫,包藏祸心,证据确凿。齐永康更是亲自出面,言称铲除紫桐谷,乃是为维护本地安宁,清除叛逆……如此一来,倒是堵住了不少悠悠之口,甚至还有一些周边势力因此倒向了云天殿。”
山洞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许星遥粗重的呼吸声,和山风吹过洞口的呜咽声。
许久,许星遥才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血红,但那怒火似乎沉淀了下去,化为了一种更深沉冰冷的的东西。他盯着苏明,声音沙哑地问道:
“齐永康……和那个云天殿的长老,现在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