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的旧空调像个苟延残喘的老者,
持续发出沉闷的嗡鸣,试图驱散狭小空间里蒸腾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热气。
然而这点微弱的噪音,轻而易举就被另一种更原始、更激烈的声响彻底覆盖。
急促得如同擂鼓的心跳,分不清是谁的,重重敲打着耳膜。
粗重的喘息交缠在一起,带着灼人的热度,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要将对方肺里的空气也掠夺殆尽。
粗粝的冲锋衣布料被胡乱推搡、揉皱,摩擦着下方细腻的皮肤,发出窸窸窣窣的、令人耳热的声响。
李珠银整个人几乎嵌在陈默怀里,纤细的指头深深抠进他肩胛骨紧绷的肌肉里,
力道大得指节泛白,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又像柔韧的藤蔓在狂风暴雨中本能地绞紧赖以攀附的岩石。
汗水浸透了她额角散乱的发丝,黏在潮红的脸颊上,一滴汗珠沿着她优美的颈线滚落,
最终砸在身下那张洗得泛白、边缘已经有些起毛的旧床单上,悄无声息地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圆晕。
窗外,台北夜晚的霓虹并未停歇,
固执地从百叶窗没有拉严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墙壁上投下几道狭长的光带,也恰好落在李珠银汗湿的脊背上。
光与影在她起伏的、紧绷如弓弦的腰背肌肤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斑马纹,随着她每一次细微的颤抖而晃动、变形。
当最后一丝紧绷的弦骤然崩断,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浪潮终于缓缓退去。
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搏动,一下,又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属于情欲的腥甜气息,混合着汗水的咸涩。
直到这时,一种被遗忘许久的、空荡荡的灼烧感,才迟钝地从胃袋深处苏醒,发出无声的抗议。
陈默动了动,坚实的胸膛离开那片汗湿的温软。
他翻身坐起,精悍的背肌在昏暗的光线下起伏着流畅的线条。
他没开灯,径直走到墙角,拎起那个巨大的黑色双肩背包,拉开拉链,动作带着事后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几盒颜色鲜艳、印着韩文的真空包装泡菜,还有几袋包装精美的韩国零食
(蜂蜜黄油杏仁、海苔脆片之类),
随着他翻找的动作,咕噜噜地从背包深处滚落出来,散落在有些凌乱的床铺边缘。
“啊!”李珠银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倏地亮了,像被瞬间点燃的星子。
她顾不得身上黏腻的汗,像只发现宝藏的小动物,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一盒红彤彤的辣白菜泡菜。
冰凉的塑料盒身激得她指尖一缩,但脸上的惊喜却更盛。
她急切地用指甲抠着密封盖的边缘,用力地掰着,指腹都压得发白,
孩子气地跟那严丝合缝的包装较劲,嘴里还发出小小的、用力的“嗯嗯”声。
“别急。”
陈默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哑。
他伸出手,宽厚的手掌轻易地包裹住她纤细的手和那盒泡菜。
指节在密封盖的卡扣处看似随意地、却精准地一扳。
“啪!”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密封圈应声而开。
一股熟悉的、带着发酵酸香和辛辣气息的味道瞬间逸散出来,霸道地冲淡了房间里暧昧的余韵。
李珠银迫不及待地用手指捻起一小块深红色的辣白菜,
塞进嘴里,腮帮子立刻鼓了起来,满足地眯起眼睛,含糊不清地喟叹:
“唔……就是这个味道!欧巴最好了!”
她像只终于得到心爱小鱼干的猫,眼角眉梢都荡漾着纯粹的快乐。
陈默看着她被辣得微微吸气却依旧笑靥如花的样子,目光落在她空荡荡的胃部位置。
泡菜终究只是开胃。
他扫了一眼墙角那堆叠的泡面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走,”他站起身,顺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干净t恤套上,遮住精悍的腰腹,
“带你去吃点实在的。”
走出旧公寓楼,台北夜晚的喧嚣和烟火气瞬间将人包裹。
浑浊的暖风裹挟着浓郁的油烟、烤肉的焦香、油炸食物的腻甜、海鲜的腥鲜、还有各种香料混杂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
五光十色的灯牌在狭窄的巷弄上方交叠闪烁,将攒动的人头映照得光怪陆离。
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锅铲碰撞的叮当声、食客的谈笑声,汇成一片巨大而嘈杂的背景音浪。
李珠银像一滴水瞬间融入了这片沸腾的海洋。
她熟门熟路地拉着陈默,灵巧地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穿梭,最终挤到一个被油烟熏得发黑的铁板烧摊位前。
摊主是个围着油腻围裙、头发花白的老伯,正挥舞着两把铁铲,在滚烫的铁板上翻炒着滋滋作响的五花肉,油星四溅。
“阿伯!”
李珠银的声音拔高,带着熟稔的亲昵,清脆地穿透嘈杂,熟练地切换着台语和韩语,
“五花肉两份!加辣!杏鲍菇多刷点酱!年糕也要!再来两瓶台啤,要冰的!”
她点单的动作干脆利落,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铁板上跳跃的食物,鼻翼微微翕动,仿佛已经尝到了那焦香的味道。
陈默站在她身后半步,高大的身影为她挡开一部分拥挤的人潮,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被摊位暖黄灯光映亮的侧脸上。
细密的汗珠又沁了出来,沾在她小巧的鼻尖和饱满的唇珠上,
那专注等待美食的模样,比首尔塔顶俯瞰整个城市的璀璨灯火还要明亮鲜活。
油腻的折叠小桌,摇晃的塑料凳。
冰凉的绿色玻璃瓶被用力磕在桌沿,瓶盖应声而开,冒出细密的白色泡沫。
滋滋作响、裹着浓郁酱汁的五花肉和烤得焦香的杏鲍菇被盛在一次性纸盘里端了上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李珠银顾不上烫,夹起一块油亮焦脆的五花肉,
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气,嘴角立刻沾上了深红色的辣酱和几颗细小的辣椒籽。
她满足地咀嚼着,腮帮子鼓起,眼睛弯成了月牙,鼻尖上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晶莹闪烁。
陈默拿起桌上粗糙的纸巾,没有先动筷子,而是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指尖捻着纸巾一角,动作极其专注地、轻轻地擦过她沾着油星和辣酱的嘴角。
那神情,那姿态,仿佛在擦拭的不是一点食物残渣,而是什么价值连城、需要小心翼翼呵护的珍宝。
比他在拉斯维加斯面对致命特工,比他在仁川机场用精神力抚平安检员意识时,更加全神贯注。
李珠银愣了一下,随即脸颊飞起两朵红云,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但嘴角的笑意却更深了。
“快吃呀,欧巴!凉了就不好吃了!”
她夹起一块烤得软糯入味的年糕,放进陈默面前的盘子里。
陈默拿起筷子,夹起那块年糕送入口中。
甜辣的酱汁在舌尖化开,带着炭火的焦香和食材本身的朴实味道。
他仰头灌下一大口冰凉的台啤,冰爽的液体冲刷过喉咙,带来短暂的刺激,随即是麦芽的微苦回甘。
他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的动作牵动着颈侧利落的线条。
不远处,台北的地标101大楼如同一柄刺破夜空的利剑,通体闪烁着璀璨夺目的、
变幻莫测的霓虹灯光,冰冷而遥远,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脚下这片喧嚣混乱、充满生命力的烟火人间。
那光芒如此耀眼,足以让任何仰望者目眩神迷。
然而此刻,陈默的目光却只落在对面。落在李珠银油亮的、满足地咀嚼着的嘴唇上,
落在她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脸颊上,落在她因为开心而微微晃动的、沾着一点酱汁的发梢上。
浮华掠影,权谋算计,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富丽堂皇的顶流生活……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虚化成了模糊而遥远的背景噪音。
唯有掌心这只刚刚擦干净、此刻又悄悄伸过来握住他的、
带着薄茧和一点黏腻油星的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沉甸甸的分量,真实地、不容置疑地压在他的心口。
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一圈圈扩散,最终沉淀为一种名为“归处”的踏实。
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那只手。
粗糙的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指关节上因训练留下的细小薄茧。
夜市鼎沸的人声、烤肉的滋啦声、远处101的冰冷华光……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只有这方寸油腻塑料桌上,两只紧紧交握的手,和彼此眼中映出的、被烟火气熏染得格外生动真实的脸庞,是此刻唯一清晰的焦点。
平凡、琐碎、甚至带着点市井的粗粝,却像这杯中的冰啤酒,初尝刺激,回味却带着熨帖肺腑的踏实暖意。
这,才是他灵魂深处,失而复得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