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陈晚风的搜寻进行到第三天夜晚的时候,低沉的轰鸣声比前两次更加沉闷。
第三次滑坡袭来,大地传来的震动让所有人心头一紧。
“快撤!所有人撤到高地!”经验丰富的现场指挥立刻发出指令。
幸运的是,持续的搜救已接近尾声,大部分幸存者已被转移,人员相对集中,撤退命令得以迅速执行。
不幸的是,每一次新的泥石流,都像一只无情的大手,将那些尚未被找到的的人,推向更绝望的深渊。
生还的希望再次被一层层加厚的泥土彻底碾碎。
第二天清晨,雨势稍歇,但天空依旧阴沉。
地质专家和救援总指挥站在临时搭建的观测点上,面色凝重如铁。
脚下是新覆盖的泥石混合物,山体上狰狞的裂缝如同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里的山体结构已经被彻底破坏,失去了固有的稳定性。”专家指着仪器屏幕上紊乱跳动的数据和山体上新出现的的裂缝。
他语气沉重:“根据数据和现场情况评估,随时可能发生规模更大、范围更广的滑坡。”
“经过这么长时间,尤其是经过昨晚的再次覆盖……深层掩埋者的生存概率,已经无限接近于零。”专家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每一个疲惫而期盼的面孔,艰难地吐出最残酷的判断,“继续强行搜救,只会造成无谓的、甚至是惨重的牺牲。”
总指挥深吸一口冰冷而潮湿的空气,仿佛要将满腔的沉痛与无奈压下。
他转身,面向下方所有眼中布满血丝、浑身泥泞的搜救人员,用尽全身力气,才让声音不至于颤抖得太厉害:
“我命令,大规模主动搜救行动,现在……停止。”
“后续工作,转为灾后清理和防疫。”
命令如同最终的审判,轰然落下。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停滞。
只有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知意……”方静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被何春慧搀扶着。
两人的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们看着那片泥石巨冢,终于,不得不接受了那个她们一直抗拒的事实。
那个如同光一样温暖坚定的队友,真的牺牲了。
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将她们淹没,连日来的坚持仿佛瞬间被抽空,两人几乎站立不稳。
而陈晚风,在听到“停止”两个字时,身体猛地一晃。
“不……不能停!她还在下面!她一定还活着!”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赤红着眼睛就要往封锁线里冲。
陈晚风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你们不找,我自己找!”
但他还没冲出几步,连日来的不吃不喝不睡,加上这最后一击带来的巨大精神冲击,让他的身体终于达到了极限。
陈晚风眼前猛地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他直挺挺地向前倒去,失去了意识。
……
医院病房里
时间在这里流逝得缓慢而安静。
只有监测仪器发出冰冷的滴答声。
林知意做了个梦。
她梦见了夏天。
金灿灿的阳光刺眼,无边无际的稻田翻涌着金色的波浪。
田埂窄而泥泞,她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身后紧跟着一个黑瘦的小男孩
“陈晚风,你快点呀!”小林知意回头,笑容灿烂,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亮。
“你等等我。”陈晚风嘟囔着,不服气地加快脚步。
却因为急切,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摔进了路旁的水田里,泥水四溅。
水很浅,明明只该没过小腿。
“哈哈哈,摔了个狗吃屎!”小林知意看着他瞬间变成泥猴的滑稽模样,笑得直不起腰。
清脆的笑声在稻田上空回荡。
陈晚风支撑起上半身,抹了把脸上的泥水,起初也跟着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但很快,他的笑容僵住了。
他身下的淤泥仿佛活了过来,而是变成了贪婪的黑色流沙,无声地蠕动着。
陈晚风越是用力挣扎,那股向下的吸力就越强,下沉的速度快得诡异。
清澈浅薄的水面之下,现出的不是田底,而是望不见底的黑暗深渊。
“知意……救我……”陈晚风满脸惊恐。
他拼命朝她伸出手,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林知意瞬间煞白的脸。
林知意连忙俯身,伸长手臂去够他。
可明明近在咫尺,两人的指尖却始终不能相碰。
就在一瞬间,陈晚风被吸入入深渊的泥沼中。
“陈晚风!”
病床上,林知意双眼猛地睁开。
如同窒息之人终于冲破水面,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放大,右手朝着空中某个虚无的点奋力伸去,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指尖仿佛还萦绕着那抓不住的虚空。
一阵剧烈的眩晕和疼痛如同海啸般袭来,林知意闷哼一声,伸出的手臂如同断线的木偶,无力地垂落,重重地砸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林知意的瞳孔略微涣散,焦距不稳,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瞬间沁满了细密的冷汗。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立刻将浅眠的李哲惊醒。
他“腾”地从椅子上弹起,扑到床边。
李哲紧紧握住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知意!你醒了?!你感觉怎么样?”
林知意循着声音和触感,缓缓转过头,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在李哲写满担忧与激动的脸上。
然而,那双刚刚还因剧烈情绪而睁大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茫然与空洞。
她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在努力从空白的脑海里搜寻关于这张面孔的信息,但最终一无所获。
干裂的嘴唇轻轻翕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微弱而沙哑、带着明显困惑的疑问:“你……是谁?”
李哲听着这全然陌生的询问,语气里全是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谁?”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纯然不解地看向他,“还有……我是谁?”
“你不记得了吗?”李哲犹豫地试探道。
林知意被他的反应弄得有些茫然,更加努力地去回想,但额角传来的尖锐痛楚立刻阻止了任何思考的尝试。
她轻轻吸了口冷气:“记得……什么?”
李哲看着她那纯净得如同初雪,却空无一物的眼睛,突然清晰地意识到:
她忘了。
忘了所有。
此刻的她,是一张白纸。
而他,是第一个在她空白世界里留下痕迹的人。
窗外的阳光挣扎着穿透云层,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却明亮的光影。
李哲的这个认知像野火般在他心底蔓延,烧毁了犹豫。
一个决定在他心中疯狂地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