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察府的闺房里,烛火被风灌得晃晃悠悠,映得明玉手中那片焦黑的纸残片越发狰狞,像块烧过的炭,边缘还留着点未燃尽的纤维。
她指尖捏着残片,能感觉到上面的梅花墨点在发烫,像有针在扎。识海深处的灵泉翻涌得厉害,淡金色的雾气凝成了小漩涡,把那丝刚复苏的泉水搅得乱了——是极深的厌恶,这残片里的阴邪,连灵泉都在排斥。
“不能留。”她低声说,指尖刚要用力捏碎,明轩在睡梦中突然呓语:“墨点…准噶尔…别抓我…”
明玉的心猛地一揪,回头看哥哥。他眉头皱得像个疙瘩,额角的冷汗把鬓发都浸湿了,贴在脸上,冰凉一片。看来哥哥是真吓坏了,连梦里都在怕。
陈嬷嬷端着安神汤进来,脚步轻得像猫:“格格,趁热喝了吧。府外刚过了队巡夜的兵,看着像是…粘杆处的人。”
明玉接过汤碗,指尖触到瓷碗的温热,心里亮了亮。是胤禛的人。他果然不放心,派兵守在了府外。
“嬷嬷,”她声音压得极低,“您说…把这东西给四爷,妥当吗?”
陈嬷嬷的目光落在她掌心的残片上,沉默片刻:“格格,这步棋险。交出去,是把富察家绑在四爷的战车上;不交,是抱着颗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炸得粉身碎骨。但眼下…能护着咱们的,也只有他了。”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噼啪响,像有人在暗处磨牙。
明玉喝了口安神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她能感觉到,那道线的另一头传来股锐,是胤禛,他还在王府书房,龙纹的气像张绷紧的网,把富察府罩得严严实实,连风里的阴邪都挡了大半。
“他在等。”明玉的嘴角勾起抹浅淡的笑,像寒梅沾了雪。
她把残片小心地包进油纸,又裹了层软布,塞进贴身的荷包里。荷包是用蜀锦做的,上面绣着朵小小的莲,是她自己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倔。
“嬷嬷,”她站起身,“我去趟莲池。”
富察府的莲池边,月光洒在水面上,像铺了层碎银。假山里的石缝黑黢黢的,像张要吞人的嘴。
明玉蹲在假山后,指尖摸着石缝里的湿泥。这里是哥哥藏账册残页的地方,偏僻得很,只有风声和虫鸣。她把装着残片的荷包塞进石缝最深处,又用几块松动的鹅卵石掩住,做得天衣无缝。
刚站起身,就听见墙外传来声极轻的闷响,像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草丛。紧接着,是铁器相撞的脆响,快得像错觉。
“有人!”陈嬷嬷一把将明玉按在假山后,自己挡在前面,手里攥着根发簪,针尖闪着寒。
墙头上闪过个黑影,快得像道风,手里还拖着个晕过去的黑衣人,往府外拖。那黑影的动作利落得不像话,衣襟扫过墙头的碎瓦,发出点极轻的响——是石青色的,和胤禛常穿的常服一个色。
是他的人!
明玉的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攥着荷包的手松了松。原来他不止在府外守着,连墙里都布了暗哨。这护得也太密了,密得让她心慌,又有点…暖。
黑影拖走了人,墙内外又恢复了寂静,只剩虫鸣和风声,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走吧,格格。”陈嬷嬷扶她起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此地不宜久留。”
明玉回头看了眼假山石缝,月光从石缝里漏进来,照在那几块掩住荷包的鹅卵石上,像撒了层霜。她知道,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妥帖的法子——把东西放在这,信不信、拿不拿,全看胤禛的心意。
雍亲王府的书房里,烛火跳了跳,映得胤禛手中的密报越发清晰,上面写着“富察府夜遇不明身份黑衣人,被暗卫制服,已带回审问”。
“准噶尔的人?”他低声念,指尖划过密报上的字,那里的墨迹还带着点湿,像刚写上去的。
手腕内侧的龙纹传来股松,是明玉,她刚从莲池回来,灵泉的气顺了些,连带着那丝泉水都流得稳了。
“她放东西了。”胤禛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拿起那串紫檀佛珠,捻了起来。珠子温润,上面的梵文又隐隐浮现,像在指引着什么。
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捧着个小托盘,上面放着个晕过去的黑衣人,嘴里塞着布,手脚捆得结结实实。
“主子,审出来了,是八爷府的人,奉了郭络罗氏的命,来富察府…找找有没有‘不该留的东西’。”
胤禛的目光落在黑衣人腰间的令牌上,那令牌是黄铜的,刻着个“八”字,边缘都磨亮了。
“八爷府…”他冷笑,把密报扔在案上,“看来,他们也急了。”
他知道,那富察兄妹定是抓住了八爷党的致命把柄,不然不会引来杀人灭口。而那把柄,十有八九和大同府的假账、准噶尔脱不了干系。
“把人看好,”胤禛的声音冷得像冰,“等富察家的‘东西’送过来,再一并处置。”
苏培盛一愣:“东西?什么东西?”
胤禛没答,只是望着窗外,富察府的方向。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但他能感觉到,那道线的另一头传来股静,是明玉,她回房了,正坐在床边看明轩,眼里的忧淡了些,多了丝韧。
“快了。”他低声说,像在跟自己说,又像在跟那道线另一头的人说。
富察府的莲池边,天快亮时,一个穿着护院服饰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到假山后。他动作利落得像狸猫,手指在石缝里摸索片刻,就摸到了那个裹着软布的荷包。
捏着荷包的瞬间,他眼里闪过丝惊——这布的质地,是蜀锦,上面还绣着莲,绝不是寻常下人能用的。他不敢耽搁,揣好荷包,几个起落就消失在晨雾里,像从未出现过。
闺房里,明玉正给明轩盖被角,忽然觉得识海深处的灵泉静了下来,淡金色的雾气凝得像块玉,那丝泉水流得顺畅了些,带着股松快的暖意——是那残片被取走了,威胁暂时解除了。
“他拿到了。”她小声说,指尖抚过发间的乌木簪,簪头的莲纹在晨光里泛着微光,像在笑。
陈嬷嬷走进来,手里拿着件银狐斗篷:“格格,天快亮了,该歇会儿了。厨房炖了燕窝粥,说是…承乾宫那边送来的,给您和大少爷补身子。”
明玉点点头,披上斗篷。晨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像母亲的手。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安稳,那荷包里的残片,是把双刃剑,既能伤敌,也可能伤己。
但她不后悔。
她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心里像揣了颗小太阳。不管接下来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得带着哥哥,带着富察家,闯过去。
那道连接着她和胤禛的线,在晨光里轻轻晃着,像根绷紧的弦。谁也不知道,这弦下一瞬弹出的,会是刺穿黑暗的利箭,还是引火烧身的火星。
莲池的水面上,晨雾慢慢散了,露出那株雪莲的嫩芽。芽尖的新绿又长高了些,灰败色退得更明显了,像个倔强的孩子,在晨光里挺直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