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富察府的朱漆大门上。门楣上悬挂的鎏金灯笼随风轻晃,流苏扫过彩绘的门簪,发出细碎的声响。今日的富察府,像被撒了把糖,连空气里都飘着甜暖的气息。
正厅里早已坐满了宾客。穿石青色官袍的是各部的同僚,戴点翠珠钗的是各家的内眷,还有几个穿锦缎常服的宗室子弟,正围着马齐说笑。空气中弥漫着檀香、脂粉香和点心的甜香,混在一起,热闹得像幅流动的画。
“富察大人好福气啊,一对龙凤胎,真是天上的祥瑞!”吏部的张大人举着酒杯,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
马齐拱手笑道:“张大人谬赞了,不过是些寻常孩童,能平安长大就好。”话虽谦虚,眼里的喜气却藏不住。他穿着件宝蓝色的常服,领口绣着精致的暗纹,比往日更显精神。
暖阁的门帘被轻轻掀开,瓜尔佳氏抱着明玉走了出来。王氏紧随其后,怀里抱着穿得像个小红球的明轩。
“夫人来了!”宾客们纷纷起身,目光一下子都聚了过来。
瓜尔佳氏穿着件海棠红的旗装,领口袖边都绣着缠枝莲,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她怀里的明玉穿着件粉霞色的小袄,外面罩着件同色的软绸坎肩,头发梳成两个小小的抓髻,用红绒绳系着,看起来像个玉琢的娃娃。
明玉的目光安静地扫过满堂宾客,既不好奇,也不胆怯,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像盛着一汪平静的湖水。她身上那缕清冽的香气,比往日浓了些,像雨后的兰草,悄悄钻进瓜尔佳氏的鼻腔,让她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不少。
“吉时到了,请小主子们抓周!”司仪高声唱喏,礼乐声随即响起。
乳母先把明轩放到铺着红绒毯的案几前。小家伙一沾地,立刻像只刚出笼的小老虎,手脚并用地爬向那些亮闪闪的物件。他一把抓起那柄小巧的木刀,挥舞着咯咯直笑,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好!小少爷抓了刀,将来定是个勇武的!”
明轩玩了会儿木刀,又被那枚小玉印吸引,丢了刀去抓印,攥在手里不肯放。马齐看得眉开眼笑,这孩子,倒会挑贵重的。
轮到明玉了。瓜尔佳氏蹲下身,轻轻把女儿放在绒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明玉没有像哥哥那样急着爬,只是安静地坐着,清澈的目光缓缓扫过案几上的物件。她的视线掠过绣绷,掠过玉笛,最后停在了案几边缘一本不起眼的旧书上。
那是马齐早年读的一本农桑杂记,蓝布封面都磨得起了毛边,不知怎么被下人混进了抓周的物件里。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明玉伸出白嫩的小手,稳稳地抓住了那本旧书。接着,她又看向旁边的玉算盘,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把算盘牢牢攥在手里。
一手旧书,一手算盘。
满厅寂静,连礼乐声都停了。谁也没想到,这位看起来像画中仙童的小格格,会选这两样东西。
“这……”张大人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恭维。总不能说将来会种地算账吧?
马齐夫妇也愣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困惑。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管家激动的声音:“四爷驾到!”
满厅的宾客都惊呆了,纷纷起身肃立。四贝勒胤禛?他怎么会来?
胤禛穿着件石青色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在苏培盛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的目光扫过满堂宾客,最后落在了案几旁的明玉身上。
就在目光触及明玉的瞬间,他的脚步顿了顿。
那缕清冽的香气,像山间的清泉,一下子钻进了他的鼻腔。比在潭柘寺闻到的更清晰,更纯粹,带着种说不出的宁静。就是她!富察明玉!
胤禛的目光在她手里的旧书和算盘上停了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往日的冷峻。
“富察侍郎,恭喜。”他对着马齐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情绪。
马齐连忙上前,躬身行礼:“臣参见四爷,不知四爷驾到,有失远迎。”
胤禛摆了摆手:“本王奉皇阿玛旨意,特来贺喜。”他示意苏培盛呈上一个锦盒,“这是皇上赐的长命锁,愿两位小主子平安长大。”
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赤金镶宝的长命锁,金光闪闪,一看就价值不菲。马齐夫妇连忙跪下谢恩,声音都带着颤抖。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太监的唱喏:“德妃娘娘赏赐到!”
众人更是震惊,连胤禛都有些意外。
德妃派来的太监捧着个紫檀木盒,笑道:“娘娘说,富察家的小格格沉静聪慧,特赐南海珊瑚项圈一副;小少爷活泼勇武,赐手抄《金刚经》一卷。”
打开木盒,珊瑚项圈红得像鸽血,佛经的墨字透着清香,都是极贵重又贴心的礼物。
马齐夫妇再次跪下谢恩,心里又惊又喜。德妃娘娘怎么会特意给孩子们送礼?
胤禛看着那副珊瑚项圈,又看了看明玉,眼底的探究更深了。额娘……怎么会突然对富察家的孩子这么上心?
明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畏惧,没有好奇,只是平静地对视。
胤禛的心头莫名一动。这孩子,太平静了,平静得不像个周岁的婴儿。
他移开目光,对着马齐道:“贵府小格格,倒是聪慧。”
马齐连忙道:“四爷谬赞了,小孩子瞎抓的。”
胤禛没再说什么,只是目光又在明玉身上停留了片刻,才转身道:“本王还有事,先行告辞。”
送走胤禛,满厅的宾客这才松了口气,看向富察家的目光里,多了些敬畏。连四爷和德妃都如此看重,这对龙凤胎,将来定不一般。
暖阁里,瓜尔佳氏抱着明玉,看着她手里的旧书和算盘,忽然笑了:“玉儿,你是想将来帮你阿玛算账吗?”
明玉没说话,只是把小脸埋进母亲怀里。她刚才好像感觉到,那个冷峻的叔叔身上,有种让她不舒服的气息,像冬天的冰块。
王氏在一旁笑道:“小姐定是有主见的,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明玉恬静的小脸上,那缕清冽的香气萦绕在她周身,像一层无形的保护罩。谁也没注意,她攥着旧书的小手,悄悄紧了紧。
而此刻的雍亲王府里,胤禛正对着那本农桑杂记出神。苏培盛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富察明玉……”胤禛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指尖在书页上轻轻敲击,“抓周抓了农桑和算学……有意思。”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去查查,富察马齐最近在户部,是不是在办农桑的差事。”
苏培盛心里一动,连忙应道:“嗻。”他隐隐觉得,这位富察家的小格格,怕是要被卷进什么说不清的漩涡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