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的凄厉惨叫似乎还在营帐中隐隐回荡，但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已被迅速拖走，只留下地上尚未干涸的斑斑血迹和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气。
帐内，如今只剩下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李斯，等待着属于他的最终审判。
嬴政缓缓转过身，那因愤怒而赤红的双眼此刻已恢复了帝王的深邃与冰冷，他俯视着脚下这位曾经倚为股肱的丞相，声音低沉而压抑：
“李斯，你告诉朕，这么多年来，朕……可曾亏待与你？”
他的眼神中杀意凛然，与看向赵高时并无二致。之所以没有立刻动手，任由内心暴怒宣泄，归根结底，是嬴政念及了李斯往日的功绩。
统一文字、度量衡，推行郡县制，制定秦律……这一桩桩、一件件，奠定大秦万世基业的举措背后，确实有着李斯不可忽视的贡献。这份才学与功劳，让嬴政在盛怒之下，依旧保留了一丝理智，给予了这位帝国丞相最后一点体面。
平心而论，嬴政对待自己的核心臣子，尤其是像李斯这样的功臣，并非一味残暴。他的铁腕与酷烈，更多是针对六国顽抗的余孽、意图复辟的贵族以及那些非议朝政、蛊惑人心的方士儒生。这一点，赵信深有体会，他平日行事有时粗暴大胆，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了解嬴政的心性，否则他绝不会做一些触及皇帝底线的事情。
“陛下！臣……臣罪该万死啊！”
李斯闻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猛地以头抢地，五体投地，涕泪横流，声音中充满了悔恨与恐惧，看起来确是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
“是臣利令智昏，是臣辜负了陛下的信任与重用！臣……无颜面对陛下，无颜面对大秦啊！”
嬴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仿佛要将胸腔中翻涌的复杂情绪强行压下。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只剩下决绝。他弯腰，拾起那柄沾着赵高鲜血的长剑，“哐当”一声，扔到了李斯面前。
“朕……不想再看到你。”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李斯，不愿再看这位老臣最后的结局。
李斯身躯剧烈一震，他看着眼前寒光闪闪的长剑，又抬头看了看嬴政那决绝的背影，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惨然一笑，深知这已是皇帝能给予的最大恩典——保留全尸，不牵连家族。他再次深深叩首，额头紧贴冰冷的地面，然后，颤抖着伸出双手，捧起了那柄沉重无比的长剑。
“陛下……保重！臣……去了！”
话音未落，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双臂猛地用力，锋利的剑刃瞬间划过了脖颈！
一股温热的鲜血喷溅而出，李斯的身躯晃了晃，随即颓然倒地，手中的长剑也“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这位曾辅佐始皇一统天下、制定无数典章制度的一代名臣，就此黯然落幕，终结于自己的野心与恐惧之中。
“唉……”
一声悠长而复杂的叹息，自嬴政口中吐出，带着几分惋惜，几分疲惫，还有几分如释重负。
赵信看着嬴政那在灯火下显得有些萧索的背影，心中也不由感叹。他感叹的并非李斯之死，而是嬴政此刻的心境与抉择。仅仅赐李斯自尽，这意味着嬴政只追究到他个人，并未像对待赵高那样夷灭三族。
这与赵信预想中雷霆万钧、牵连广泛的清洗有所不同。这，或许就是嬴政作为一位雄主的心胸与理智？在极致的愤怒之后，依旧能清晰地权衡功过，做出相对“克制”的裁决。赵信对这位千古一帝的认知，不禁又深了一层。
“爱卿！”
嬴政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传令下去，即刻拔营，朕要返回咸阳！”
一个月后，咸阳宫，四海归一殿。
嬴政重返壮年，甚至更胜往昔，精神矍铄，威势日隆。加之赵高被诛九族、李斯被赐自尽的血腥清洗犹在眼前，整个朝堂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文武百官个个屏息凝神，如履薄冰，仿佛回到了当年这位年轻君王刚刚亲政、铲除嫪毐吕不韦集团时的肃杀岁月，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龙颜。
赵信倒是泰然自若，依旧站在武将序列的最首位。他甚至觉得有些无聊，偶尔还会侧身与身旁的蒙毅低声闲聊几句。
“忠武侯。”
蒙毅压低声音，语气诚挚。
“上次峡谷之战，若非侯爷及时率军来援，雷霆手段斩杀赵旷，蒙毅恐怕早已为国捐躯，尸骨无存了。此恩如同再造，蒙毅在此拜谢！”
说着，他便要向赵信躬身行礼。
赵信随意地摆了摆手，笑道：“蒙将军言重了，同殿为臣，护卫陛下，分内之事罢了，再说了，我与蒙恬将军互为知己，那日若是袖手旁观，如何面对旧人？不必如此客气。”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战意。
“若是蒙将军真想感谢，不如下朝之后，你我寻个僻静处，切磋一番如何？不瞒你说，本将这几日，可是手痒得厉害。”
蒙毅一听，脸瞬间就绿了，连忙摆手推辞：“忠武侯，您就饶了我吧！实话跟您说，若是一年之前，我或许还能在您手下勉强支撑几十回合，但如今……”
他苦笑着摇头。
“以侯爷您如今鬼神莫测的武艺，在下估计，连十招都撑不过去，何必自取其辱呢？”
看到蒙毅这副避之不及的模样，赵信顿觉无趣，劝道：“只是切磋武艺，点到即止，又非生死相搏，你怕什么？说不定还能从中有所领悟，提升自己呢？”
蒙毅仍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心中暗道：若是实力相差不大，切磋确实能互相促进，可如今这明摆着是单方面的碾压，除了挨揍，还能提升什么？
赵信无奈，目光又扫向队列后方的章邯、王离等一众将领。谁知这些平日里骁勇善战的将领，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低下头，要么研究地板纹路，要么整理自身甲胄，竟无一人敢与他对视。
“没出息！”
赵信低声吐槽了一句，也懒得再寻对手，干脆拿起自己案几上的酒爵，自顾自地饮了起来，显得与这肃穆紧张的朝堂氛围格格不入。
此时，高踞帝座之上的嬴政，终于开口了，声音洪亮，回荡在整个大殿：
“朕此次东巡，途中染疾，几近危殆。然，内有奸佞小人，外有不臣逆贼，趁朕病重之际，矫诏作乱，意图倾覆我大秦社稷！幸得天佑大秦，上有长生之药续命，下有忠勇之臣力挽狂澜！”
他的目光落在赵信身上，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倚重。
“忠武侯赵信，于沙丘行营，临危不乱，智勇双全，先定营中奸佞，后破峡谷叛军，更是不惜性命为朕取回长生灵药！此等擎天保驾之功，救社稷于危难之际，亘古未有！朕心甚慰，亦感慨良多！”
“赵信，上前听封！”
正在饮酒的赵信闻言，连忙放下酒爵，整了整衣冠，出列躬身：“末将在！”
心中暗道：来了，这迟来的封赏终于要来了。
“忠武侯赵信，忠勇无双，智略超凡，功盖寰宇，乃国之柱石，朕之肱骨！”
嬴政声音高昂，一字一句，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朕决议，擢升赵信为——赵王！赐赵国故地为其封国，享封国内官员自行任命之权！赐赵王虎符，统辖十万黑龙军，帐下听用！特许其带剑上殿，赞拜不名，入朝不趋，见朕不拜！”
“爱卿，对此封赏，你以为如何？”
轰！
嬴政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在朝堂上引起了巨大的波澜！
封王！拥有实际封地和官员任免权的异姓王！再加上掌管最精锐的黑龙军兵权，以及带剑上殿、见君不拜这等几乎与皇帝平起平坐的殊荣！这任何一条拿出来，都是大秦自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先例，足以造就一位权倾朝野、甚至威胁皇权的巨擘！
文官集团面色大变，武将行列中也多有面露忧色者。权力如此集中于一臣之手，绝非国家之福！
“陛下！万万不可啊！”
右相冯去疾再也按捺不住，疾步出列，声音焦急。
“此等封赏，实在太过厚重！裂土封王，有违陛下昔日废分封、立郡县之国策；执掌精锐，恐生尾大不掉之患；带剑不拜，更是有损君王威严！臣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收回成命！”
嬴政的目光瞬间冰冷如刀，直刺冯去疾：“冯相，朕……让你说话了吗？”
仅仅一句话，那无边的帝王威压便让冯去疾浑身一颤，后面劝谏的话语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退下！”
冯去疾脸色一阵青白，但在嬴政那不容置疑的目光下，只得喏喏称是，黯然退回了班列。连右相都碰了一鼻子灰，其他有心劝谏的臣子，更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将忧虑与不安埋在心里。
嬴政不再理会众人，目光重新转向赵信，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的笑意：“爱卿，朕之所赐，你可还满意？”
赵信深吸一口气，再次躬身，语气郑重地说道：“陛下厚爱，末将感激涕零！然，末将认为，此赏……不妥！”
“哦？不妥？”
嬴政眉头微挑。
“有何不妥？爱卿但说无妨。”
赵信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向嬴政：“陛下扫灭六合，一统天下，终结了自周室东迁以来数百年的诸侯割据与战乱纷争，创立郡县，加强中央集权，此乃万世不易之基石！如今岂能因为末将一人之功，而轻易动摇国本，复行分封旧制？”
“分封之弊端，陛下比臣更为清楚。昔日春秋战国，诸侯并起，相互攻伐，礼崩乐坏，百姓流离，此情此景，犹在眼前！万不可因末将一人，而开此历史倒车！末将恳请陛下，收回王爵之封！臣愿依旧为大秦上将，为陛下驰骋疆场，护卫社稷！”
赵信心中也确实惊讶，他没想到权力欲望如此强烈的嬴政，竟会舍得给出“王”爵。然而，权势于他，如今已非最重要之物。
武将之首的地位和荣誉已然足够，更多的，不过是锦上添花，更何况系统归期在即，这些身外之物，意义不大。
“呵呵，爱卿多虑了！”
嬴政闻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自信与霸气。
“弊端？那是君王无能，中央衰弱之时才会出现的弊端！如今朕在位，大权在握，乾坤独断，更有长生在手，未来的大秦只会越来越强盛！加上有爱卿你这等无双国士辅佐朕，内外皆安，谁敢乱秦？谁能乱秦？！”
“朕赐你王爵，并非行分封之实，而是酬你旷世之功！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忠于大秦，忠于朕者，朕绝不吝啬，必以国士报之！”
嬴政这番话，如同洪钟大吕，震醒了赵信。
对啊！如今的嬴政已然长生，以他的雄才大略和铁腕手段，只要他在位一日，大秦的中央集权就无人能够撼动。所谓的分封弊端，在一位永生不死、且能力超群的帝王面前，确实可能被压制到最低。
或许，是自己想多了？既然时间所剩无几，当个异姓王过过瘾，体验一下这无上尊荣，似乎……也不错？
见赵信神色有所松动，似乎仍在考虑，嬴政不再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大手一挥，朗声道：
“来人！速将朕为赵王精心打造的‘麒麟椅’搬上殿来！”
一声令下，早有准备的八名力士，稳稳地抬着一把造型威严、通体以珍贵木料打造、扶手与靠背处雕刻有栩栩如生麒麟瑞兽图案的巨大座椅，步入大殿。这把座椅显然经过特殊设计，其高度与规制，仅次于皇帝的龙椅，被安置在御阶之下，百官之前，形成了一个独特而显赫的位置。
“陛下，这……这不太好吧？”
赵信看着这把过于拉风、位置过于敏感的椅子，着实感到有些难为情和压力。这简直是将他放在了火炉上烤。
“呵呵，爱卿向来快人快语，行事果决，今日为何反倒扭捏起来了？这可不是你往日的风格。”
嬴政大笑着，竟亲自步下御阶，在百官震惊的目光中，走到赵信面前，亲切地拉起他的手，引着他走向那把麒麟椅。
趁着靠近的瞬间，嬴政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不瞒爱卿，若非你与朕之爱女阴嫚早有婚约，朕甚至想与你……结为异姓兄弟，共享这大秦江山！”
赵信闻言，心头剧震，猛地看向嬴政，只见对方眼中竟是一片真诚与炽热！与千古一帝嬴政结为兄弟？这……这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却也……太tm拉风了把！
最终，在嬴政近乎不容置疑的坚持下，在百官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中，赵信缓缓转身，坐上了那把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权力的麒麟椅。
“尔等还愣着做什么？”
嬴政扫视群臣，声音威严。
“还不参拜赵王！”
群臣心中纵有万般不愿、千种忧虑，但在嬴政那森然的目光逼视下，无人敢有丝毫迟疑。以冯去疾、蒙毅为首，文武百官齐齐躬身，声音响彻大殿：
“臣等——参见赵王！”
声浪入耳，赵信端坐于麒麟椅上，俯瞰着下方躬身行礼的满朝公卿，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权力，地位，尊荣……这一刻仿佛凝聚于己身。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这种感觉，确实足以让任何男人心潮澎湃，为之着迷。
“对了，赵王，朕还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嬴政回到龙椅坐下，脸上带着笑意。
“陛下请讲。”
赵信收敛心神。
“此前，朕曾答应你与阴嫚，待黑龙军成型以后即可成婚，更何况如今天下大定，四海升平，短期内也无须爱卿再亲自统兵出征。朕思来想去，不若将婚期提前，就定在一个月之后，赵王以为如何？”
“一个月之后？！”
赵信愣住了，心中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若是以前，听到这个消息他定然会欣喜若狂。嬴阴嫚，那个如同月光般皎洁明媚的女子，早已是他心中认定的白月光，他曾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时代与她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可是……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犹在耳边——“能量维持90天”。这意味着，他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到两个月了。
人生在世，忠孝难两全，而今是情义与孝道摆在面前。地球那边，有生他养他、日夜盼他归家的双亲；大秦这边，是待他恩重如山的君王和他心爱的女子。如何抉择？
今日嬴政在朝堂之上，力排众议，赐予他前所未有的王爵尊荣，可谓给足了他面子与信任。若此刻再拒绝婚期，连他自己都觉得过分，近乎羞辱。可是，若答应了，届时一走了之，岂不是对嬴阴嫚更大的伤害？一个被赵王“悔婚”的公主，日后将如何自处？
思绪电转间，赵信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一个无奈而苦涩的决断。
算了，先应承下来吧。反正届时自己会“消失”，只要躲过婚期那几天便可。以嬴政的性格和对女儿的爱护，不可能让嬴阴嫚真的孤独终老，必然会为她另择良配。只是……这样做，终究会损害她的清誉，让她成为朝野笑谈。
对不住了，阴嫚……他在心中默默说道，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面上，他却不能显露分毫，只能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起身对着嬴政躬身一礼，声音平稳：
“全凭陛下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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