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处寸换上了一件苏婉儿留在府中的素色襦裙(虽略显宽松,但勉强合身),重新回到花厅时,神色依旧坦然自若,仿佛刚才那场“糕点事故”不过是清风拂面。她甚至对瘫软在地、兀自惊魂未定的朱黑胖摆了摆手:“这位厨子大哥,快起来吧,不过是一件衣裳,洗洗便好了。你那糕点,甜是甜了些,但心思是巧的。”
朱黑胖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心中对这位未来“主母”的观感,瞬间从“母大虫”变成了“活菩萨”。
林凡心中惊疑更甚。这位程三小姐的做派,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她身上没有寻常闺秀的娇气,也没有将门虎女常见的跋扈,反而有一种……一种近乎通透的爽朗和大气。
两人重新落座,气氛比之前缓和了许多。程处寸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目光坦然地看向林凡:“林员外,今日来访,一是奉家父之命,前来拜会;二来,也是小女子自己想来看看。”
“程小姐想看什么?”林凡谨慎地问道。
“看看被我爹和陛下硬塞过来的未来夫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程处寸说得直接,脸上并无羞涩,只有探究,“看看是只会耍弄奇技淫巧的幸进之徒,还是……真有几分本事和胸襟的奇男子。”
林凡被她的直白弄得有些尴尬,苦笑道:“那程小姐看后,觉得林某是哪种?”
程处寸放下茶杯,认真道:“我进府时,观察了你府中仆役,虽紧张,却无惊惧,可见你待下宽厚。方才那厨子闯祸,你第一反应是担忧而非斥责,可见你重人胜过重物。你能将大地是圆的道理说得浅显,面对那喷火柜凶器也能冷静分析利弊,可见确有实学,非是空谈。至于你那些‘自污’的小把戏……”她嘴角微扬,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骗骗我爹和那些言官或许可以,但想瞒过陛下,怕是还欠些火候。”
林凡心中剧震!他自认为做得隐秘的“自污”之举,竟被这初次见面的少女一眼看穿?程咬金这女儿,哪里是“虎女”,分明是“智女”!
“程小姐……此言何意?”林凡强作镇定。
“林员外不必紧张。”程处寸摆摆手,“我虽长在将门,却不喜只知舞枪弄棒。陛下与我爹将你我捆绑,用意为何,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想受制于人,竭力自保,这份心思,我理解。甚至……赞同。”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格物书院工地上忙碌的景象,轻声道:“我程处寸虽为女子,却也向往海阔天空,不愿一生困于后宅,只做联姻的棋子。林员外你志在格物,欲开万世之先河,心中装的,恐怕也不仅仅是娇妻美妾,荣华富贵吧?”
林凡沉默了片刻,终于坦然道:“程小姐慧眼如炬。林某确有一些……不合时宜的妄想。”
“既然如此,”程处寸转过身,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着林凡,“我们何不做一个约定?”
“约定?”
“对外,你我可遵旨完婚,全了陛下与我爹的颜面,也免你‘自污’不成反受其咎。对内,你我相敬如宾,各行其是。你继续你的格物大业,我亦可追寻我心中所想——或许是研习你那些格物之理,或许是像李娘子(指平阳昭公主)那般做些别的事情。我们互不干涉,亦互为屏障,如何?”
林凡彻底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程处寸提出的,竟是这样一个“合作”方案!这简直是为他目前困局量身定做的最佳解决方案!既能应对皇命和程咬金的压力,又能保全苏婉儿的地位和自己的志向,还能得到一个……如此特别的“盟友”?
“程小姐……此话当真?”林凡有些不敢置信。
“我程处寸,言出必践。”她语气斩钉截铁,“当然,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在外人面前,尤其是陛下和我爹面前,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
巨大的惊喜和释然涌上林凡心头,他郑重拱手:“若得程小姐如此相助,林凡感激不尽!必当遵守约定,绝不负小姐信任!”
程处寸脸上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正舒心的笑容,抱拳回礼:“那么,合作愉快,林……员外。”
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林凡顿觉轻松不少。他见程处寸对格物之学确实感兴趣,便带着她参观了正在建设中的书院,介绍了格物斋、工坊的规划。程处寸听得十分专注,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往往能切中要害,让林凡刮目相看。
与此同时,皇宫御书房内,气氛却远没有林府花厅这般“和谐”。
李世民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心腹内侍。他面前摆着两封密报。一封来自月倾城,详细汇报了登州之行的细节,包括林凡遇险与她出手相助,以及林凡对喷火柜和“鼍龙”寻找之物的分析。另一封,则来自百骑司安插在林府的暗桩,禀报了程处寸今日拜访林府的经过,以及两人相谈甚欢,甚至一同参观了书院的情况。
李世民手指敲打着密报,眼神深邃难明。
“林凡……程处寸……”他低声自语,“一个滑不溜手,以退为进;一个看似爽直,内藏锦绣。这两人凑在一起,倒是绝配。”
他拿起月倾城的密报,目光落在“猛火油伴生之物”和“寻找某地”等字眼上,眉头微蹙。“鼍龙”……八幡……他们到底在找什么?这猛火油之下,还隐藏着何等秘密?
沉思良久,他提起朱笔,在一张空白的敕令上写下几行字,盖上随身小印,交给内侍:“将此密旨,交予百骑司都督。令他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河北、登州一线所有与‘鼍龙’、独孤陀残部有牵连的势力,尤其是……可能与猛火油相关的地点。一有异动,立刻飞马报朕!”
“是,大家(唐代内侍对皇帝称呼之一)。”内侍恭敬接过,悄无声息地退下。
李世民又看向那封关于林凡和程处寸的密报,嘴角泛起一丝莫测的笑意。
“格物书院……火器研造所……如今又加上一个程家丫头。林凡啊林凡,朕将这么多的筹码压在你身上,你可莫要让朕失望才好。若你真有异心……”他眼中寒光一闪,未尽之语,消散在御书房的寂静里。
……
林府中,程处寸参观完毕,便告辞离去,行事干脆利落。临走前,她对林凡道:“婚事筹备,自有礼部和家中操持,林员外不必费心。只是,婉儿姐姐那里,还需你好好安抚。我虽无意争宠,但名分既定,她心中定然不好受。”
林凡点头称是,心中对这位未来“妻子”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送走程处寸,林凡立刻修书一封,将今日与程处寸的“约定”隐晦地告知了在城外庄子里的苏婉儿,并再三表明心迹,恳请她回府。
信送出后,林凡心中忐忑,不知苏婉儿能否接受这看似荒唐,实则无奈的局面。
朱黑胖这时又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道:“东家,俺看这程三小姐,是个明白人!比那些矫揉造作的大家闺秀强多了!您看,俺是不是再研究几道新菜,等夫人回来,和程小姐过门后,好好庆祝一下?”
林凡看着朱黑胖那跃跃欲试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家事看似出现转机,但陛下的心思愈发深沉,“鼍龙”的阴影依旧笼罩,这“自污破局”之路,远未到轻松之时。
他望向皇宫的方向,心中隐忧难去。
陛下对火器和“鼍龙”之事的重视程度,远超他的预期。这巨大的关注,是机遇,更是前所未有的危险。
下一次风浪,又会从何处袭来?
(第169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