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滴蕴含着金仙本源道则的血液,没入叶惊鸿眉心的刹那。
巡天仙君的神魂,也随之进入了一个他无法想象,无法理解,无法描述的世界。
他预想中,会看到一片浩瀚的,充满了“秩序”之理的道海。
或者是一片由无数基础法则符文构成的,结构精密的世界。
但他错了。
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的神魂,坠入了一片绝对的,纯粹的“空”。
不。
那不是空。
那是一种,超越了“有”与“无”的,更根本的状态。
他能“感觉”到。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粒微尘,正漂浮在一个巨大到无边无际的……厨房里?
是的,厨房。
在他的“左”边,有一柄斧头。
那柄斧头静静地悬浮着,没有散发任何气息。但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感觉自己的金仙道果,被一股无法抗拒的“锋锐”之理,瞬间切割成了亿万份。
在他的“右”边,有一担水桶。
那水桶里空空如也,却给他一种感觉,仿佛里面承载着亿万个大世界的生灭轮回,那股沉重到极致的“平衡”之理,压得他的神魂几乎要当场崩灭。
他的“上”方,是一把扫帚。
那扫帚轻轻一动,他便感觉自己神魂中,无数个纪元积累下来的所有记忆,所有感悟,所有道法,都被当做“垃圾”一样,扫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他的“下”方,是一块磨刀石……
不,他不敢再“看”下去了。
这里没有道海,没有法则,没有符文。
这里只有最朴素的,最日常的,凡人的用具。
可每一件用具,都代表着一种被演绎到了极致,超越了仙界一切法则的,绝对的“理”。
劈砍之理。
承重之理。
清扫之理。
锋锐之理。
这些“理”,构成了这个世界的基石。它们是如此的霸道,如此的纯粹,以至于仙君感觉自己那引以为傲的金仙法则,在这片世界里,渺小得就像一粒随时会被碾碎的尘埃。
他终于明白,叶惊鸿的道,是什么了。
那不是“秩序”。
那是“根本”。
是在混沌未开,天地未分之前,就已经存在的,最原始,最朴素的“理”。
仙人们感悟天道,修行法则,是在已经建好的房子里,学习如何使用里面的家具。
而叶惊鸿,他是在学习如何“制造”砖头,如何“烧制”木梁,如何“定义”一栋房子最基本的构成。
维度不同。
从一开始,就不同。
“噗!”
擂台之上,巡天仙君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口金色的血液,从他那被大道神光笼罩的口中,狂喷而出。
他的神魂,被强行从那个世界里弹了出来。
不是叶惊鸿驱逐他。
是那个世界本身,就容不下他这种“异物”。
他只是“看”了一眼,他那修行了数万年,坚不可摧的金仙道心,就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再多待一息,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当场道化,神魂被那些最根本的“理”,彻底同化,分解,不复存在。
仙君的身体,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任何词汇来形容。
惊骇?恐惧?茫然?
都不是。
那是一种,一个毕生信仰神明的虔诚信徒,在亲眼看到神明被一只蚂蚁踩死后,所产生的那种,信仰崩塌,世界观彻底粉碎的,空洞与虚无。
他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他原本以为,叶惊鸿是一块璞玉,需要他来雕琢。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连拿起刻刀的资格都没有。
他原本以为,叶惊鸿的道,或许能给他渡过量劫的启示。
现在他才知道,人家的道,根本就不是他能理解,更不是他能学习的。
就像一只蚂蚁,永远也学不会如何像巨龙一样呼吸。
“我……错了……”
仙君的口中,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他的气息,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萎靡下去。道心受损,本源震荡,他此刻的状态,比被劫魔重创还要糟糕。
而叶惊鸿,只是歪了歪头,看着他。
“你看完了?”
“……”
仙君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万柄斧头同时劈砍,被一万担水桶同时镇压。
他只想逃。
立刻,马上,逃离这个怪物,逃得越远越好。
他再也没有了半分金仙的威严与从容,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黯淡的金光,撕裂虚空,狼狈不堪地消失在了天际。
他甚至,连一句场面话都没敢再说。
演武场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仙君……吐血了?
仙君……逃了?
被一个杂役,用一种他们看不懂的方式,给“看”吐血,然后吓跑了?
李青玄的身体晃了晃,这一次,扶着他的长老没扶住,他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双目无神。
他的世界观,在今天,被反复碾碎了太多次,已经拼不起来了。
“吼——!”
就在这时,山门之外,传来了更多,更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嘶吼声。
远处的天空,大片大片的灰色劫气,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朝着青云门所在的山脉汇聚而来。
无数被劫气污染的飞禽走兽,以及刚刚由其他宗门弟子转化而成的劫魔,正从四面八方,汇聚成一股灰色的洪流,朝着青云门的山门,发起了冲击。
护山大阵,在劫气的侵蚀下,光芒明灭不定,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眼看就要彻底崩溃。
“劫魔攻山了!”
“完了!仙君都跑了,我们死定了!”
“护山大阵要破了!”
刚刚从仙君被吓跑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弟子们,立刻又被更大的恐惧所淹没。
这一次,是真的绝望了。
连金仙大能都避之不及的浩劫,他们这些连仙法都用不出来的弟子,拿什么去挡?
李青玄瘫在地上,脸上露出了惨笑。
报应吗?
或许吧。
就在这片绝望的氛围中。
叶惊鸿动了。
他没有去看那些吓得瑟瑟发抖的同门。
也没有去看远处那片声势浩大的劫魔大军。
他只是弯下腰,捡起了之前被他放在一边的,那柄生锈的铁剑。
他掂了掂。
然后,朝着山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却有一种恒定的节奏。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了天地的脉搏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了过去。
在他们眼中,那个身穿灰色杂役服的背影,明明那么普通,那么单薄。
但在此刻,在这片灰暗的,末日般的世界里,却成了他们视野中,唯一的“色彩”。
他走到了即将崩溃的护山大阵前。
他停下脚步。
他举起了手中的铁剑。
他没有催动任何仙元力,也没有引动任何法则。
他只是,对着前方那片汹涌而来的,由数百头劫魔组成的灰色洪流,随意地,一剑劈下。
【基础剑法·劈】。
这是他来到仙界后,重复了不知多少亿万次,早已融入骨髓的动作。
嗤。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
一道细如发丝的,漆黑的裂痕,出现在他前方的空气中。
那道裂痕,一闪即逝。
但它所过之处。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数百头形态各异,嘶吼着冲来的劫魔,所有的动作,都在同一时间,凝固了。
下一瞬。
没有任何声音。
没有任何征兆。
所有劫魔的身体,从中间,被一道光滑如镜的切面,分成了两半。
那切口,是绝对的“无”。
没有鲜血,没有内脏,甚至没有能量逸散。
仿佛它们的存在,被从中间,干净利落地,抹去了一半。
然后,那数百具被整齐切开的残躯,如下饺子一般,轰然倒地,化作最精纯的仙气与劫气,消散在天地之间。
一剑。
清空。
整个世界,安静了。
山门前,只剩下那个持剑而立的,孤单的身影。
演武场上,数千名青云门弟子,包括宗主李青玄在内,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
他们的脸上,恐惧与绝望正在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们从未有过的,比看到仙君降临时,还要炽热,还要虔诚的,名为“信仰”的光芒。
神。
在他们的世界里,仙君不是神,仙帝也不是神。
但此刻,那个为他们斩开绝望,带来生机的杂役弟子。
就是他们唯一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