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将罗烈的尸体,还未冰冷。
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依旧圆睁着,倒映出那杆从他喉咙里抽出的,不染一丝血迹的银色枪尖。
战场之上,因主将阵亡而产生的短暂死寂,只持续了不到三息。
随即,被更加狂暴的怒吼与杀意所取代。
“副将死了!”
“杀了他!为罗副将报仇!”
“围起来!别让他跑了!”
失去了主将的弹压,周围的燕国士兵非但没有溃散,反而被激起了最原始的凶性。他们如同被激怒的蜂群,从四面八方,黑压压地涌了过来。
刀枪如林,甲胄如海。
疯子营的一百名士兵,瞬间感觉到了那股足以将钢铁都碾成粉末的恐怖压力。他们凿穿得太深了,像一根楔入顽石的钉子,此刻,整块顽石都要合拢过来,将他们彻底碾碎。
数千人的包围圈,正在飞速收紧。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铁锈味与血腥气。
王大山的胸膛剧烈起伏,握着短刀的手心全是黏腻的汗水。他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能感觉到身旁同袍们瞬间绷紧的身体。
危急。
这是真正的绝境。
就在所有人的心都沉入谷底时,那个始终走在最前方的身影,动了。
叶惊鸿没有回头。
他只是用一种平淡到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下达了两个字的命令。
“结阵。”
疯子营的士兵们,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的思考。
唰!
一百个人,几乎在同一瞬间,完成了阵型的转换。外围的刀盾手屈膝下蹲,将盾牌狠狠砸进地面,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壁。内圈的长枪手,则将枪杆架在盾牌的缝隙之间,无数冰冷的枪尖,指向四面八方。
一个最基础,也最稳固的圆形防御战阵。
这是他们这一个多月来,演练了不下百万次的动作。
阵型,成了。
可所有人的心中,依旧没有半分轻松。这只是一个乌龟壳,面对数千人的轮番冲击,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他们需要一个破局点。
就在这时,他们看到,叶惊鸿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迈开了脚步。
一个人,一杆枪。
走出了战阵的庇护。
他走到了阵前,独自一人,面对着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涌来的,数千敌军。
百夫长要做什么?
疯子营的士兵们,瞳孔剧烈收缩。
高高的点将台上,都尉陈啸猛地从座位上站起,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那道孤独的身影。
他疯了吗!
一个人,面对数千人?他以为他是谁?神吗?!
“杀!”
最前排的数十名燕国刀斧手,已经咆哮着冲了上来。他们脸上的表情狰狞而扭曲,手中的兵器卷动着死亡的恶风,要将这个胆敢独自挡在阵前的狂徒,剁成肉泥。
叶惊hong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将手中的玄铁银枪,缓缓放平。
枪尖,对准了那片涌来的人潮。
他站着,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礁石。
而冲上来的燕兵,就是拍打礁石的浪花。
第一名燕兵冲至。
他手中的鬼头刀高高扬起,带着开碑裂石的气势,当头劈落。
叶惊鸿没有格挡。
他只是手腕一抖,银枪的枪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肉眼难辨的残影。
噗。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
那名燕兵的动作,戛然而止。他的眉心处,多出了一个细小的血洞。鬼头刀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庞大的身躯,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第二个。
第三个。
叶惊鸿的脚步,没有移动分毫。
他手中的枪,却化作了死神的笔,在身前的这片三尺之地上,肆意地书写着死亡的篇章。
刺。
挑。
扫。
拨。
依旧是那几个最基础的动作。
可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了毫厘,高效到了极致。
枪尖总能从最不可思议的角度,穿透甲胄的缝隙,点在敌人最脆弱的咽喉、眼眶、心脏。
没有一枪落空。
没有一个敌人,能在他面前,走过第二招。
冲上来的燕兵,如同扑火的飞蛾,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起初,后面的燕兵还在疯狂地向前冲锋。
可渐渐地,他们冲锋的脚步,慢了下来。
最前排的士兵,甚至开始下意识地犹豫,退缩。
因为他们面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理解。
那不是战斗。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冰冷而高效的屠杀。
那个男人,甚至没有挪动过一步。
他只是站在那里,挥动着手中的长枪。
然后,他身前的尸体,便越堆越高。
一具。
十具。
数十具。
尸体堆积在一起,鲜血汇聚成溪流,将他脚下的土地,浸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他一个人,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雄关。
他一个人,硬生生挡住了数千人的轮番冲击。
疯子营的阵中,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士兵都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阵前的那尊“神魔”。
他们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紧绷而酸痛,他们的精神,因为目睹这神迹而颤栗。
原来……这就是百夫长真正的力量。
原来……我们所学的,就是这样的力量。
他们胸中那最后一丝对未来的恐惧与迷茫,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信徒般的,炙热的崇拜。
他们不再担忧自己的生死。
因为他们的神,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只要那道身影不倒,他们就无所畏惧。
这短暂的喘息之机,是百夫长用他一个人的力量,为他们争取来的。
他们贪婪地呼吸着,恢复着体力,一股灼热的力量,在他们的四肢百骸中重新流淌。
战场之上,出现了一副无比诡异的画面。
数千名燕国精锐,将一支百人队团团围住。
可他们,却不敢再上前一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站在尸堆之上的男人身上。
他的制式铠甲,早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血浆顺着甲叶的缝隙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一滩小小的血泊。
他手中的银枪,依旧亮如秋水,不染尘埃。
他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这一幕,如同被神明之手雕刻的画卷,深深地烙印在了战场上所有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