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北关营地上空平静的流云。
呜——
那声音不似晨练的集结号,短促而有力。
它悠长,沉闷,充满了血与铁的肃杀,仿佛一头来自远古的垂死巨兽,在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绝望的咆哮。
疯子营的训练场上。
一百记整齐划一的直拳,在同一时刻定格于半空。
拳锋激荡开的气流戛然而止。
一百具汗水淋漓的身体,瞬间从极致的动,转为极致的静。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死寂的训练场上起伏。
王大山猛地扭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手臂的肌肉还在因为极限发力而微微抽搐,但他的眼神,却已经没有了疲惫,只剩下一种被惊扰的野兽般的警惕。是敌袭的号角……是真正要死人的声音。王大山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后脑,但那恐惧只停留了一瞬,便被一股更强烈的意志压了下去。他下意识地看向了百夫长。只要那道身影不倒,他们就无所畏惧。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他们没有交头接耳,没有丝毫慌乱。
一百双淬炼得如同狼眸般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了训练场边缘的那道身影。
他们的百夫长,叶惊鸿。
叶惊鸿缓缓收回刺出的长枪。
那杆普通的白蜡杆长枪,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枪尖的嗡鸣声渐渐平息。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终于来了。这才是真正的修行场。我锻造的这些刀,也该见见血了。
那号角声所蕴含的,是边境烽火被点燃的信号,是席卷数十万人生死的大战序幕。
他等待的时刻,来了。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传令官骑着战马,疯了一般冲向这片偏僻的营地,战马的口鼻喷着白沫,骑士的脸上写满了惊惶。
“紧急军报!”
骑士翻身下马,动作踉跄,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叶惊鸿面前,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急速喘息而嘶哑。
“百夫长叶惊鸿听令!”
“邻国大燕王朝,集结二十万大军,已于今晨,悍然撕毁盟约,入侵我大夏北境!”
二十万大军。
这个数字,让疯子营中一些年轻的士兵,瞳孔发生了剧烈的收缩。二十万……那是什么概念?是能将他们这百人瞬间淹没的黑色海洋。一股窒息感涌上心头,但他们随即看到了百夫长平静的侧脸,那颗狂跳的心,竟奇迹般地安定了下来。
那不是一场遭遇战,不是小规模的摩擦。
那是足以动摇国本的,灭国之战。
传令官从怀中掏出一卷用火漆封口的竹简,高高举过头顶。
“大将军周弘有令!”
“北关大营,即刻进入战时状态!”
“命百夫长叶惊鸿,即刻整合麾下队伍,一刻钟后,于中军校场集合,准备开赴黑水原主战场!”
“此为死令,不得有误!”
传令官吼完最后一句,便瘫坐在地,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抽干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叶惊鸿伸手,接过了那卷还带着传令官体温的军令。
主战场么?很好。只有在最惨烈的绞肉机里,才能淬炼出最锋利的刀锋。
他没有看。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身前那一百名士兵。
他在看他们的眼睛。
有紧张,有嗜血,有被压抑到极致的兴奋,却没有一个人的眼中,流露出畏惧。
不错,我种下的种子,已经发芽了。他们的意志,已经被锤炼成了钢。
很好。
这一个多月的非人训练,锤炼的不仅仅是他们的肉体,更是他们的胆魄与意志。
“解散。”
叶惊鸿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回营,穿甲,备刃。”
“一刻钟后,校场集合。”
“是!”
一百人,同时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声音整齐得仿佛出自一人之口。
他们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跑向自己的营帐。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充满了机械般的美感。
一刻钟后。
中军校场。
数万名北关将士已经集结完毕,黑色的甲胄汇成一片钢铁的海洋,长戈如林,刀枪如麦。
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当叶惊鸿率领着他那支百人队,踏入校场时,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有好奇。
有审视。
但更多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怀疑与轻蔑。
“那就是疯子营?”
“看他们那样子,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这能打仗?”
“听说他们每天只练直拳侧踢,脑子都练傻了吧。”
“让他们上主战场?这不是去送死吗?”
窃窃私语声,在各个军阵中响起。
疯子营的士兵们听到了。但他们充耳不闻。
一群蠢货。他们根本不懂百夫长传授给我们的,是何等恐怖的力量。战场上,你们会明白的。
他们的腰杆挺得笔直,目不斜视,一百个人的脚步声,踏出同一个节奏,沉闷,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们沉默地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定。
一百个人,便是一座沉默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礁石。
高高的点将台上,都尉陈啸的目光,落在了叶惊鸿的身上。
他的眼神复杂。
一刀开山,神威凛凛。可战争,终究不是一个人的舞台。这支队伍,沉默得像一群傀儡,毫无生气。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种呆板,是致命的。我承认你很强,叶惊鸿,但你想靠这百个木头桩子去对抗燕国铁骑?痴人说梦。
他亲眼见证了那一刀开山的奇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年轻人的恐怖。
可他麾下的这支队伍……
陈啸实在看不出,这支只练基础的队伍,在真正的血肉磨盘里,能掀起什么浪花。
战争,不是一个人的表演。
它是无数个个体,组成的钢铁洪流的碰撞。
个人的勇武,在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上,作用会被无限削弱。
他想看看。
他想看看,这个创造了奇迹的少年,究竟要如何带领他这支看起来孱弱不堪的队伍,在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
大将军周弘,身披重甲,立于点将台的最前方。
秦战将军如此看重的人,倒要看看,是龙是虫。是骡子是马,拉到黑水原这片血肉泥潭里遛遛就知道了。
他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
他只是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指向北方。
“开赴!”
“黑水原!”
两个词,掷地有声。
“吼!”
数万将士,同时举起手中的兵器,发出震天的怒吼。
钢铁的洪流,开始缓缓移动。
叶惊鸿走在他的队伍最前方。
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不仅仅是其他军伍的质疑,更有一种无形的,来自战场的召唤。
这股由数万人的杀意、恐惧、渴望汇聚成的庞大意志,比任何威压都更真实。这才是最好的磨刀石。
风中,已经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脚下的大地,在随着大军的开拔而微微震动。
这才是真正的修行。
他要用大燕王朝二十万大军的鲜血,来为自己这支队伍,举行一场最盛大的开刃仪式。
这也是他作为一名指挥官的战场首秀。
所有人都想看看,这支只练基础的队伍,在真正的血战中,能有什么样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