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素心庵回来，身体像是被山间的清风和禅意涤荡过，卸下了不少在省城积攒的焦躁。推开老林菜馆的门，闻着那熟悉的复合香味，我第一次没感到压力，反而有种“回家了”的踏实。
苏琪比我更夸张，她几乎是一路小跑冲进后厨的，那架势，不像离开了一天，倒像离开了十年。
“同志们！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她叉着腰，声音洪亮，震得锅碗瓢盆仿佛都跳起来了，“都给我精神点！今天咱们不搞老一套，来点新花样！”
正在切配的阿强手一顿，抬头看她。刘姐从面案那边探出身，笑着问：“琪姐，啥新花样？又要研究啥黑暗料理了？”
“去你的！是光明料理！”苏琪走到巨大的冰柜前，拉开柜门，目光像检阅士兵的将军，扫过里面琳琅满目的食材，“静心师太说得对，做饭如修心，不能总是一个路数猛冲。咱们的‘江湖一锅鲜’和卤味是招牌，但不能只会这两下子。今天，我苏琪，要给你们露一手真正的‘江湖’！”
她说着，从里面拎出一条肥硕的大鲤鱼，又指挥阿强：“强子，去，把咱们泡的那坛老坛酸菜捞一碗出来，要酸爽够劲的！火哥，准备你的猛火！今天咱们做——‘金汤酸菜鱼’！”
后厨瞬间活络起来。苏琪一旦决定做什么，整个后厨都会被她强大的气场所牵引。她处理鱼的手法干净利落，片鱼片薄如蝉翼，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常年累月积累下来的自信和从容。这可不是只会盯着卤锅的人能有的功力。
我看着她在灶台前挥洒自如的样子，心里暗暗点头。这才是苏琪，一个手艺绝不逊于我的全能大厨，她的舞台是整个后厨，而不仅仅是那一锅老卤。
陈默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边，看着忙碌的后厨，轻声说：“苏琪这股劲头，看着就让人安心。”
我有些惊讶地侧头看他。他今天没拿平板，双手插在裤兜里，目光落在苏琪飞舞的锅铲上，眼神里带着欣赏。
“哟，陈老师今天不说数据模型了？”我忍不住打趣他。
他微微一愣，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嘴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数据在心里。有时候，感觉比数据更直接。”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比苏琪做出满汉全席还让我惊讶。我笑着撞了一下他的肩膀：“可以啊陈默，去了一趟素心庵，你也学会‘感觉’了？”
他耳根微红，但没有反驳，只是低声说：“看你和她都轻松了不少，这感觉……很好。”
午市开始，当那道色泽金黄、酸香扑鼻、鱼肉雪白嫩滑的“金汤酸菜鱼”被端上桌时，立刻引起了轰动。
“嚯！老林菜馆出新菜了？”
“这味道，太正了！光闻着就流口水！”
“快尝尝！这鱼片，嫩得都快夹不起来了！”
赞誉声几乎没断过。苏琪这道酸菜鱼，酸得醇厚，辣得鲜香，鱼片嫩滑无比，里面的酸菜和粉丝也吸饱了汤汁的精华，吃得人额头冒汗，却又欲罢不能。就连几位平时口味清淡的老客，也忍不住多夹了几筷子。
“苏师傅，厉害啊！这手艺，绝了！”有熟客对着传菜口翘起大拇指。
苏琪在后厨，听着前厅的夸赞，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冲我眨眨眼。那表情分明在说：看吧，姐的江湖，宽广着呢！
我也为她高兴。这才是她应有的光芒。
然而，有捧场的就有挑刺的。临近午市结束，一桌看起来像是资深老饕的客人，对这道新菜提出了“专业”意见。
“味道是不错，”其中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慢条斯理地品评，“但这酸菜，用的是川式泡法吧？发酵时间似乎短了点，酸味不够‘老’，缺了那么一点沉淀感。要是能用我们老家的陈年酸菜，味道层次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这话说得在行，但也带着点吹毛求疵的优越感。
苏琪在后厨听得清清楚楚，刚想探出头去理论几句，被我拉住了。
“人家说得有道理。”我低声说，“虚心接受嘛。”
苏琪撇撇嘴：“知道有道理，但听他那个语气就不爽。”
这时，陈默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个小本子。他走到那桌客人旁边，语气平和地开口：“先生您好，感谢您宝贵的意见。您提到的酸菜发酵时间对风味的影响，我们记下了。我们也在尝试联系不同产地的优质酸菜供应商，希望能不断完善菜品。请问您老家是哪里？或许我们可以针对性寻找您说的那种陈年酸菜。”
他态度诚恳，不卑不亢，既接受了批评，又表达了改进的意愿，还顺带做了个小小的市场调研。
那桌客人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专业又接地气的回应，愣了一下，态度也缓和了不少，和金丝眼镜男还真的跟陈默聊了几句关于酸菜产地的话题。
苏琪在我旁边看得目瞪口呆，戳了戳我，小声说：“薇姐，陈默可以啊！这情商，见涨啊！以前他肯定直接甩一堆酸菜乳酸菌含量和发酵温度的数据把人砸懵。”
我忍不住笑了：“这说明咱们陈老师也在进步嘛，从云端开始接地气了。”
晚上打烊，三人小会。
苏琪还在兴奋地规划她的“新江湖菜系列”：“酸菜鱼只是开胃菜！接下来，我还要搞水煮牛肉、毛血旺、辣子鸡……让省城的人也见识见识，咱们的江湖，不只是‘一锅鲜’！”
“支持。”陈默点头，然后补充了一句，这次没用专业术语，“菜式丰富些，客人选择多，生意会更稳。” 看我们俩都看着他，他有点不自然地补充，“……这是市场常识。”
我和苏琪相视一笑。行，也算进步。
“对了，”我想起件事，“张扬下周末搞个什么复古迪斯科甜品派对，请我们去玩，你们去不去？”
“去！必须去！”苏琪第一个响应，“正好去偷师学点花里胡哨的甜品造型！”
陈默微微蹙眉，显然对嘈杂环境还是有点抗拒。
我看着他，故意叹了口气：“唉，听说那种派对有很多漂亮的文艺女青年呢……”
陈默立刻看向我，眼神有点无奈，又带着点认真：“我不看她们。”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去，我就去。”
苏琪在一旁发出“啧啧”的声音，挤眉弄眼。
我脸上有点发热，心里却甜丝丝的，强装镇定：“那……那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