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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意识在混沌初开般的黑暗中悠悠转醒。

懵懂间,只觉周身被温软的木质所环绕,触手微凉而坚实。

木盆?这念头毫无征兆地闯入脑海。

为何我会知晓此物名为木盆?

小小的头颅费力地向一侧歪去,视线所及,是密匝匝、绿森森的荆条,纵横交错,几乎遮蔽了头顶那片迷蒙的光亮。

心神未定,另一股更为强烈的焦灼骤然攥紧了他:师妹!师妹在哪?她可还安好?

这念头如惊雷炸响,清晰无比。

可师妹……她是谁?

任凭如何努力,那本该刻骨铭心的音容笑貌,此刻竟如被浓雾深锁,一片模糊,徒留心口沉甸甸的牵挂。

本能驱使着那只稚嫩的小手,试图去抓握近在咫尺的绿色枝条。

然而手臂全然不听使唤。

意念刚动,底下两条小短腿却毫无章法地蹬踢起来,活像刚离水的鱼儿在奋力挣扎。

这番徒劳的折腾耗尽了他微薄的气力,身下忽地传来一阵温热湿濡的触感。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糟糕,莫不是……

婴儿那天然的本能瞬间接管了躯体,委屈与不适化作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嘹亮哭声,毫无阻滞地撕裂了山谷的宁静。

哭声果然引来了注意。

一个身影拨开层层枝叶,小心翼翼地靠近。在那小小的视野中,来人俨然是个“小巨人”。

他面容犹带稚气,乌黑的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一双眸子亮如星辰,此刻正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他屏住呼吸,指尖谨慎地拨开那些带刺的荆条,动作轻柔地将木盆里那个哭得小脸通红、泪水涟涟的婴儿抱了出来。

“荆棘!荆棘!!”小巨人兴奋得嗓音都在发颤,朝着来路方向放声大喊,“师父!快来看啊!荆棘丛里有个娃娃!”

骤然脱离了冰冷木盆的禁锢,又被一双温暖的手臂稳稳托住,悬着的心仿佛落了地。

小小的婴儿感知到了安全,奇迹般地止住了哭泣,湿漉漉的大眼睛眨了眨,竟破涕为笑,发出了“咯咯咯”的清脆声响。

这纯真无邪的笑声仿佛带着魔力,瞬间感染了抱着他的少年。少年谷月轩也忍不住咧开嘴,跟着他一起畅快地大笑起来:“哈哈,小家伙,你可真有意思!”

这一大一小欢快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很快便引来了另一位“老巨人”。

老人步履从容,但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他看着少年怀中那小小的一团,忍不住出声叮嘱:“轩儿,慢些,千万抱稳当,莫要摔着这孩子。”

小婴儿循声望去,见到这面容慈和、气息沉凝的老人,最后一丝紧绷也悄然消散。

沉重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漫卷而来,眼皮再也支撑不住,他心满意足地在这陌生却安心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时,已然置身于一间简朴却洁净的木屋之内。

他趴在一个低矮的小木床里,视野正前方,正是之前那个唤作“轩儿”的小巨人。

少年谷月轩此刻也趴在床沿,双手托腮,一双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他,仿佛在观察一件稀世珍宝。

见小婴儿醒了,乌溜溜的眼珠好奇地转动着打量四周,谷月轩立刻雀跃起来,扭头朝着门外兴奋地喊道:“醒了醒了!荆棘醒啦!师父,荆棘醒啦!”

被唤作师父的老者——无瑕子缓步走进屋内。他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看到小床上那粉雕玉琢的婴儿正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懵懂而安静地望着自己,脸上不由绽开慈蔼温暖的笑容。

小婴儿心头微震。

奇怪,他们口中所言,字字句句,竟似曾相识,清晰可辨,了然于心。

仿佛经历了许多漫长的岁月,刻骨铭心,可偏偏又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纱幔,影影绰绰,抓不住任何实质的片段。

尤其是“师妹”二字,每一次在心底无声划过,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悸痛,仿佛那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锚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遗失的至宝。

可她的容颜、她的名字……依旧被那该死的迷雾牢牢锁住!

更令人抓狂的是,连自己是谁,姓甚名谁,也忘得一干二净。

还有眼前这个总爱凑近的少年,口口声声“荆棘”、“荆棘”地叫着,聒噪得让他心烦意乱。

年幼的他还无法用言语表达这份抗拒。

于是,在这位名为谷月轩的少年兴奋而持续的呼唤声中,他这初到世间的小小生命,便稀里糊涂地被冠上了一个与马鞭草科植物紧密相连的名字——荆棘。

光阴荏苒,岁月如流,逍遥谷中的日子在习武、读书、嬉闹间悄然滑过五个寒暑。

当年襁褓中啼哭不止的小婴儿,如今已长成了眉眼灵动、机敏跳脱的垂髫幼童。

而那最初发现他、将他从荆棘丛中抱出的少年谷月轩,身形也拔高了不少,褪去了几分稚气,更显温润如玉的君子之风。

这五年间,荆棘的脑海中,那些属于“前世”的记忆碎片并未消散,反而如深埋地底的暗流,时不时便冲破意识的岩层,喷涌而出。

有时是置身于鳞次栉比、直插云霄的陌生楼宇之间,窝在一个狭窄却温暖的小空间里,对着一个发光的方盒子手指翻飞;

有时是坐在窗明几净、宽敞得令人惊叹的“教室”里,对着堆积如山的书卷埋头苦读;

更多的时候,则是连绵起伏的险峻山峦,是刀光剑影、拳风呼啸的激烈搏杀,是快意恩仇、鲜衣怒马的江湖岁月……

然而,在所有纷乱庞杂的记忆光影里,有一个身影始终最为清晰,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师妹。

每当这身影在心底浮现,哪怕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一种难以言喻的欢欣便会从荆棘小小的身体里满溢出来,眉眼弯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用师兄谷月轩的话说:“阿棘,你只要一想你那‘师妹’,浑身上下连头发丝儿都在笑呢!”

可这份欢欣的底色,总缠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他绞尽脑汁,师妹具体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真正的名字……依旧如同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他曾不止一次地向师父无瑕子和师兄谷月轩提起这些“前尘往事”。

每当此时,无瑕子总会抚着他雪白的长须,眼中带着温和的安抚,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痴儿,那不过是些光怪陆离的梦境罢了。庄周梦蝶,蝶梦庄周,何须执着?”

梦境?

荆棘对此早已有了自己的判断。

当无瑕子开始教他辨识那方方正正的字符时,他惊异地发现,那些笔画繁复的文字,绝大多数竟似旧友重逢,只需一眼,含义便了然于心。

只是这双幼小的手尚显笨拙,还无法将它们流畅地书写出来。

当师父讲解那些玄奥的人体经脉与穴位时,脑海中更是如同尘封的宝库豁然洞开,两部熠熠生辉的典籍凭空浮现——《点穴篇》、《解穴篇》!

他下意识地将脑中秘籍的奥义与师父所授一一印证,竟发现那些繁复的经络走向、那些隐秘的穴道位置、其中蕴含的至理,早已如同呼吸般烙印在灵魂深处,熟稔无比。

无瑕子只当这小徒儿天赋异禀,乃百年难遇的奇才,生来便有过目不忘之能。

小荆棘心中不服,憋着一股劲儿要证明自己。

“师父!”一日习课完毕,他仰着小脸,乌亮的眼睛里满是认真,“我们打个赌可好?”

无瑕子饶有兴致地低头看他:“哦?棘儿想赌什么?”

“就赌我那些‘梦’不是假的!”荆棘挺起小胸脯,语气笃定,“若是我赢了,师父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无瑕子只觉童言稚语,莞尔一笑:“好,为师便与你赌上一赌。”

证明的时刻终于到了。

整整半个月,小小的身影伏在书案前,废寝忘食。

他调动起脑海中那两部秘籍的所有细节,以他那尚显稚拙、堪称“灵魂画工”的笔触,一笔一划,歪歪扭扭地将《点穴篇》与《解穴篇》的内容艰难地“默写”下来。

每一笔都凝聚着全副心神,务求将脑中那玄奥的图文尽力呈现。

最后一滴墨迹终于在微风中干透。

小荆棘小心翼翼地捧起这两本承载着他全部“证据”的、墨迹尚新的书册,像捧着稀世珍宝,哒哒哒地跑出屋子,直奔院中那棵浓荫如盖的老树下。

师父无瑕子正倚在竹躺椅上,闭目养神,享受着午后难得的清凉。

“师父!师父!”清脆的童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响起。

无瑕子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跑到跟前的小徒儿身上。小家伙跑得小脸红扑扑的,额角还沁着细密的汗珠,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恍惚间,当年荆棘丛中那个脆弱的小婴儿,已然长成了眼前这个生机勃勃、充满奇思妙想的小小少年。

“棘儿,”无瑕子声音温和,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是不是肚子饿了?为师让老胡再给你做点红豆饼来?”

小荆棘闻言,小脸瞬间垮了下来,额角仿佛垂下三道无形的黑线,他跺了跺脚:“臭师父!我才没那么快饿呢!”

话音未落,一阵清晰无比的“咕噜噜……”声极其不给面子地从他肚子里传了出来,在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无瑕子忍俊不禁,看着小徒弟瞬间涨红得像熟透苹果的脸蛋,也不点破,只扬声朝厨房方向道:“老胡,劳烦再做些红豆饼来。”

“哼!”小荆棘又羞又恼,索性把小脑袋一扭,摆出一副十足傲娇的模样,“这可是您自己要给的,可不是我讨要的!”

“哈哈!”无瑕子被他这模样逗得开怀大笑,伸手习惯性地想去揉揉他柔软的头发,“你这小鬼头,还跟师父闹起别扭来了?”

小荆棘敏捷地一矮身,躲开师父的“魔爪”,小手“啪”地一下拍开无瑕子伸过来的大手。他努力板着小脸,维持着那点“尊严”,同时昂起头,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郑重,将怀中那两本“呕心沥血”之作高高举起,递到无瑕子面前。

“师父,”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您之前总说,我讲的那些都是梦,都是假的。您看!这就是我‘梦’里得来的东西!《点穴篇》、《解穴秘诀》!”

无瑕子收敛了笑意,带着一丝好奇与探究,接过了这两本册子。

目光甫一触及封面,他眼角便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抽。

只见那所谓的“经脉图”,线条扭曲如蚯蚓乱爬,穴位标记更是歪歪斜斜,充满了孩童涂鸦般的“灵魂”气息。再看那文字,说是“鸡爪刨过雪地”都算是一种委婉的赞美。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下心绪,带着十二分的耐心翻开了书页。

目光越过那令人不忍直视的丑陋字迹和图样,真正沉入书中所载的内容。

这一看,便是石破天惊!

抛开那惨不忍睹的外表,书中所述,字字珠玑,句句玄奥!对人体经脉穴位的阐述,由浅入深,由表及里,其精微透彻之处,其见解之独到高妙,竟隐隐超越了他毕生所学!这绝非儿戏,更非臆想,这是实打实的、足以开宗立派的武学至理!

无瑕子脸上的轻松闲适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惊愕与凝重。他看得如痴如醉,时而蹙眉深思,时而恍然点头,完全沉浸在那浩瀚精深的武学世界中,浑然忘却了时间流逝,也忘却了身边那个正眼巴巴等着“宣判”的小人儿。

一个多时辰悄然溜走。

日影西斜,院中的光线都柔和了几分。

小荆棘的耐心早已耗尽。老胡送来的那碟子香甜软糯的红豆饼,早被他不知不觉吃了个精光,连碟子边的碎屑都舔干净了。

他围着竹躺椅转了好几圈,师父依旧沉浸在书册中,对他的存在毫无反应。

小家伙终于忍不住了,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无瑕子宽大的衣袖,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忽视的提醒。

“师父……”声音拖得长长的,满是委屈和催促。

无瑕子这才猛地从浩瀚的武学海洋中惊醒,仿佛大梦初觉。他抬起头,眼中残留的震撼与迷醉尚未完全褪去,对上了小徒弟那双写满期待和忐忑的清澈眼眸。

“师父!”小荆棘立刻挺直了小腰板,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这下您总该相信了吧?我之前说的那些,才不是什么梦话,都是真的!千真万确!”

无瑕子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自家这小徒儿自懂事起,便时常语出惊人,提及什么“高楼”、“方盒子”,更有一个与他生死相依、却如同雾中看花般模糊不清的“师妹”。他一直固执地认为,这不过是孩童心思跳脱,做的光怪陆离之梦罢了。

可眼前这两部秘籍,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所有的“以为”。

这书中所载的武学精义,深奥玄妙,体系完备,绝非一个六岁稚童能够凭空想象、更遑论“编造”出来的!这绝非“过目不忘”四字可以解释!

难道……难道这便是古籍中记载的“宿慧”?或是先圣所言“生而知之者上”?

无瑕子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手指下意识地抚过颌下雪白的长须,目光再次落回荆棘身上,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忍不住再次确认:“棘儿……此书,当真是你亲手所写?一字一句,皆出自你心?”

小荆棘一听这话,小脑袋立刻骄傲地一甩,小手指着书册上那“龙飞凤舞”的字迹,理直气壮:“师父!您瞧这字!除了我荆大侠,还有谁能写出这般……这般入木三分、力透纸背的风骨?”他努力搜刮着从记忆碎片里翻出来的词儿,试图美化自己那惨不忍睹的笔迹。

无瑕子看着徒儿那副“天下我字第一丑”的自信模样,嘴角再次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

他不得不承认,这字迹……确实独步逍遥谷,别无分号。谷中上下,除了眼前这小鬼头,还真没人能写出如此“别具一格”、“惊世骇俗”的字体。

“唉……”无瑕子长长叹息一声,那叹息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最终化为无奈却又不得不接受的点头,“徒儿……为师……信了。你所言非虚。”

小荆棘脸上的得意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敏锐地捕捉到师父那声叹息里似乎包含了一丝别的意味。他小脸一黑,狐疑地眯起眼睛:“师父,您这语气……我怎么觉着,您好像又在偷偷地冒犯我呢?”

“哈哈!”无瑕子被他的小表情逗乐,方才的震撼与纠结也被冲淡了不少,朗声笑道,“怎会怎会!愿赌服输,为师岂是言而无信之人?说吧,你这小脑袋瓜里,藏着什么条件?”

“我赢啦!我真的赢啦!哈哈哈哈哈!我赢过师父啦!”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在胸腔里炸开,小荆棘瞬间将什么“冒犯”抛到了九霄云外。他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手舞足蹈,像只快活的小猴子在院子里转着圈,清脆响亮的欢呼声穿透力十足,连隔壁院子正专心练功的谷月轩都被惊动了。

“阿棘?”温润清朗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关切和好奇。谷月轩循声快步走进院子,一眼就看见自家师弟正乐得找不着北,而师父则坐在躺椅上,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明明只有八岁年纪,谷月轩却已初具谦谦君子之风,举止沉稳有度。他走到荆棘身边,温声问道:“何事如此高兴?隔着院子都听到你的笑声了。”

“师兄!师兄!”小荆棘立刻像颗小炮弹似的冲过去,一把抓住谷月轩的衣袖,叽叽喳喳、语速飞快地将刚才如何用秘籍证明“梦境为真”、师父如何认输的经过竹筒倒豆子般讲了一遍。小脸兴奋得通红,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谷月轩初时只当是师父又在哄孩子玩,含笑听着,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无瑕子,带着询问之意。

却见无瑕子并未如往常那般露出促狭的笑容,而是神色复杂地对他微微颔首,眼神中带着肯定与一丝尚未散去的震撼。

谷月轩心中一震,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看向荆棘的目光更多了几分惊奇与赞叹。

小荆棘发泄完兴奋,终于想起正事,小脸上努力摆出严肃思考的表情,背着小手在师父和师兄面前来回踱了两步,那模样活像个老学究。

“师父,师兄,”他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开口,“其实呢,我一直有两个想法,搁在心里好久了。”

“哦?”谷月轩配合地露出感兴趣的神情,“阿棘有何想法?说来听听。”

小荆棘伸出肉乎乎的手指,先指向自己:“这第一个嘛……”他顿了顿,小眉头皱起,带着十二分的认真和一点委屈,“师父,师兄,你们摸着良心说,你们有没有觉得……我这名字,起得是不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草率?”

他特意在“草率”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谷月轩脸上的温润笑容瞬间凝固了。

阿棘的名字……何止是草率?简直是信手拈来!看看逍遥谷里那些花花草草,再看看“荆棘”这名字,明摆着就是图省事!可这名字是他这个当师兄的苦思冥想(虽然可能只想了半盏茶时间)才定下的,包含着初见时那片荆棘丛的记忆,意义非凡!无论如何,这名字不能换!

“咳,”谷月轩迅速调整表情,换上无比真诚恳切的神色,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阿棘,此言差矣!你怎可妄自菲薄?‘荆棘’二字,朗朗上口,便于记忆,更暗含坚韧不拔、披荆斩棘之意!此乃大吉之名,何来草率一说?”

他搜肠刮肚,努力把这两个字往高大上了吹。

小荆棘歪着头,眨巴着大眼睛,听着师兄这一番天花乱坠的“道理”,小脑袋瓜转了几转,似乎觉得……好像也有那么点意思?

“嗯……”他拖长了调子,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师兄说得……好像也对哦?”那份改名换姓的念头,竟被谷月轩这番歪理邪说轻易地忽悠得烟消云散。

“好吧好吧,”小荆棘小手一挥,显得十分大度,“名字这事,暂且算小事,今天这宝贵的赌约,就不浪费在这上头了!”

他话锋一转,乌溜溜的眼珠转向了躺椅上正暗自松了口气的无瑕子,小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带着狡黠意味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师父,”他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却又掷地有声,“在我的那些记忆里,一直一直,都有个‘师妹’陪着我。虽然我现在记不清她的样子,也叫不出她的名字,可是每次想到她,这里……”他伸出小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就特别特别暖和,特别特别开心!”

无瑕子和谷月轩都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可是师父您呢?”小荆棘话锋一转,小手指向无瑕子,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语气里充满了“怒其不争”的意味,“您看看您,年纪一大把了,还一个人孤零零的,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看着怪可怜的!”

无瑕子脸上的慈祥笑容瞬间僵住,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

果然,小荆棘接下来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直直劈在了师徒二人头上:“所以!我这个赢来的赌约就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小脸上满是促狭和得意,“师父您今年七夕之前,务必给我找个师娘回来!记住哦,是今年!七夕!之前!嘿嘿嘿!”

轰!

这石破天惊的要求,直接把无瑕子和谷月轩震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半晌说不出话来。无瑕子更是老脸一红,尴尬得胡子都在微微颤抖。

“胡闹!简直是胡闹!”无瑕子反应过来,又气又急,差点从躺椅上跳起来,“你这小猢狲!这……这成何体统!快换一个!换一个为师能办到的!”

小荆棘才不管师父的跳脚呢。

他目的达成,心情大好,哼着不成调的、从记忆碎片里扒拉出来的古怪小曲儿,迈着六亲不认的欢快步伐,一蹦一跳地就往院子外头走。

走到院门口,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停住脚步,扭过头来,对着还在原地吹胡子瞪眼的无瑕子,露出了一个混合着天真与恶魔般狡黠的灿烂笑容,大声补充道:

“师父!徒儿这可是为您着想!您要是动作太慢,磨磨蹭蹭拖过了七夕……”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师父骤然紧张起来的表情,才慢悠悠、字正腔圆地抛出了杀手锏:

“那我可就要给天山上的那位萧潇师叔写信‘请教’啦!问问她老人家,知不知道我师父的心意呀?哈哈哈哈哈!”

轰隆!

这句话的威力,比刚才的催婚要求猛烈十倍不止!

如同九天神雷当头劈下,直接把逍遥谷的顶梁柱、德高望重的无瑕子给劈了个外焦里嫩,魂飞天外!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目瞪口呆,老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耳根子都红透了,指着门口那个得意洋洋的小小身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小鬼头……这小鬼头怎么会知道?!天山……萧潇……这深埋心底数十年的隐秘心事,连大徒弟谷月轩都未必知晓得如此清楚!他到底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的“记忆”里翻出来的?!

无瑕子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眼前阵阵发黑。形单影只?孤独终老?这小混蛋居然还看不上他这样?

喜欢……喜欢人家就要去抢?

这混账小子灌输的都是些什么歪理邪说!

看着师父那副仿佛被点了穴、五雷轰顶般的模样,小荆棘心满意足,发出更加响亮的、恶作剧得逞般的欢快笑声,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只留下逍遥谷的掌门人,在夕阳的余晖中,独自凌乱,风中石化。

谷月轩看看师父那副魂不守舍、面红耳赤的模样,又看看师弟消失的方向,无奈地叹了口气,眼中却也不由自主地染上了一丝笑意。

这逍遥谷的日子,有阿棘在,怕是永远都不会寂寞了。

他轻轻扶住还有些晃神的师父:“师父,您……还好吧?”

无瑕子猛地回过神,看着大徒弟眼中那了然的笑意,更是窘迫难当,拂袖佯怒:“好什么好!都是你平日太纵着他!无法无天!简直无法无天!”可那语气,怎么听都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意味。

谷月轩忍着笑,温声劝道:“师父息怒。阿棘他……一片赤诚,只是方式奇特了些。”

“赤诚?”无瑕子吹胡子瞪眼,指着院门的方向,“他这是要把为师架在火上烤!天山……萧潇……这……这……”

后面的话,他实在说不出口,只剩下一声长叹,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心底那潭沉寂多年的春水,却被那小混蛋一句话,彻底搅乱了。

“师父,”谷月轩眼中笑意更深,语气却依旧恭敬温和,“七夕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您……还是早做打算为妙。否则,以阿棘的性子……”

后面的话不言而喻。

无瑕子浑身一僵,仿佛已经看到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魔头,真的提笔给远在天山的故人写信的场景……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完了!无瑕子只觉得眼前发黑,一世英名,怕是要毁在那小混蛋手里了!这小冤家,简直是上天派来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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