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城的风波,秦渊并不在意。
金吾卫的惊恐,皇权的震动,于他而言,不过是行路时,被衣角带起的一缕微尘。
骨片上的第四个印记亮起,那冥冥中的指引变得清晰,指向城西。
他循着感应,缓步而行。
人间万象,皆是修行。
萧千绝的“信仰傀儡大道”,其邪异根源,是万千信徒的执念。
这些执念被秦渊的“谷心”接纳,净化,最终化作了一幅幅鲜活的众生画卷。
祈求家人平安的老妇。
渴望金榜题名的书生。
盼望征夫归来的妻子。
这些最朴素的愿望,让秦渊的“谷心”本源,愈发沉静,也愈发浩瀚。
他在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小巷里,找到了一家面馆。
饭点时分,馆内热气蒸腾,人声鼎沸。
伙计的吆喝,食客的谈笑,碗筷的碰撞,锅里翻滚的面条散出的麦香与骨汤的醇厚。
这便是人间烟火。
秦渊在角落坐下,点了一碗阳春面。
他不需要寻找什么,他坐在这里,这座城市最真实的脉搏便会自己流淌过来。
与此同时,皇城深处,凤仪宫。
一名黑衣暗卫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
“公主殿下,那人……进了城西的‘张记面馆’。”
被称作公主的女子,正是车辇中的赵灵儿。
她换下便装,着一袭素雅宫装,正临窗烹茶。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指尖翻飞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面馆?”
赵灵儿的动作有了刹那的停顿,随即唇角勾起一抹弧度。
“倒是个有趣的人。”
“殿下,金吾卫统领李牧道心已碎,此事惊动陛下。大皇子借题发挥,在朝堂上已参了安王一本。”
暗卫的头垂得更低,语气里是无法掩饰的忧虑。
“此人太过危险,太过神秘,完全无法掌控,我们真的要……”
“正因为无法掌控,才更有价值。”
赵灵儿将滚沸的茶水冲入壶中,清冽的茶香瞬间在宫殿中弥漫。
“父皇老了,疑心日重。”
“大皇兄手握镇西大营,权势滔天,早已不甘为臣。”
“安王兄看似与世无争,实则暗通魔道,百无禁忌。”
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种冰冷的清醒。
“这盘棋,早已是一潭死水。”
“再不寻一枚能砸破棋盘的棋子,我们母女,迟早要被这潭水淹死。”
她将一杯茶推到面前,眼神变得幽邃。
“传我的令,让‘天机阁’的人,将血榜第五‘鬼将军’慕容拓的所有资料备好。”
“另外,查他为何去城西。”
“是!”
暗卫领命,身影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赵灵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她没有选择追踪,更没有选择像金吾卫那般愚蠢地拦截。
安王府与万佛寺的情报都指向一个事实——这个神秘的青衫人,其行动轨迹,与那张江湖血榜,存在必然的联系。
既然是猎人,就一定有猎场。
她要做的,不是去追逐猎人。
而是在猎人必经的路上,备好他无法拒绝的诱饵。
……
一碗阳春面吃完,秦渊放下筷子,走出面馆。
骨片的指引,最终落在了城西一处巨大的建筑群。
大荣皇朝,军备司。
他顺着街道,不疾不徐地向前。
前方不远处,一座三层高的茶楼临街而立,牌匾上书三个大字:望西楼。
此楼的位置,恰好能将整个军备司大门前的景象,尽收眼底。
秦渊的脚步,在茶楼前停下。
他抬起头。
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茶楼二楼,靠窗的一个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女子。
素衣独坐,清茶一壶。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的街景,似在等候。
秦渊的“谷心”如镜,映照万物本真。
他“看”到,那个女子身上,萦绕着一股与皇城气运相连的复杂意念。
其中有算计,有野心,有不安。
还有一丝……被压在最深处的决绝。
他知道,她在等他。
秦渊收回目光,走进了茶楼。
“客官,一位?楼上请!”店小二热情地迎上来。
秦渊径直走上二楼。
赵灵儿看到秦渊上楼的身影,眼底的波澜一闪而逝,随即被完美的礼节掩盖。
她起身,对着秦渊盈盈一拜。
“晚辈赵灵儿,见过前辈。冒昧在此等候,还望前辈恕罪。”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言辞恳切,无懈可击。
秦渊却像没有看见她。
他就这么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到她邻桌,一个同样靠窗的位置坐下。
“小二,一壶粗茶。”
他淡淡地吩咐。
赵灵儿脸上的笑容,在那一刻凝固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开场。
威逼,利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唯独没有想过,对方会直接将她当成空气。
这种无视,比任何拒绝都更让她挫败。
但她终究是七公主赵灵儿。
她重新坐下,脸上的情绪已然抚平。
她端起自己的茶杯,朝着秦渊的方向,遥遥一敬,而后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送入秦渊耳中。
“前辈风采,晚辈心向往之。想必前辈来天都,是为了血榜上的人。”
她不再兜圈子,直入正题。
秦渊没有理会,目光落在窗外,如同在欣赏街景。
赵灵儿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晚辈这里,有一样东西,或许能为前辈省去些麻烦。”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精致的卷轴。
灵力托着卷轴,轻柔地,平稳地,送至秦渊的桌前。
“血榜第五,‘鬼将军’慕容拓,现任镇西大营主帅,大皇子赵构的心腹。”
“其罪,在于以十万兵卒魂魄,秘炼‘修罗军魂’。”
“卷轴内,是他的详细资料、功法破绽,以及……进入镇西大营的舆图。”
这是一份无法拒绝的厚礼。
镇西大营乃皇朝军事重地,防卫森严如铁桶。这份舆图,价值连城。
赵灵儿相信,无人能拒绝。
她静静地看着秦渊,等待他的反应。
店小二正好端着一壶茶上来,放在秦渊桌上。
秦渊拿起那只粗糙的陶制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浑浊的茶水。
他端起茶杯,送到唇边,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他始终没有看那份卷轴一眼,只是对着窗外,淡淡开口。
“你的茶,比你的心机,要真诚一些。”
赵灵儿正欲端杯的手,在半空中,微微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