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窗帘绳，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他的目光穿过指缝，落在楼下那个粉色的身影上。晨光如薄纱般洒下，给那个身影披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让她看起来既遥远又模糊。
宋雨桐的连衣裙前襟沾着草屑，发梢还凝结着夜露，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宛如一只被雨打湿的蝴蝶。然而，她却仰着头，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在凝视着什么比日出更为珍贵的事物。
林川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淦。”声音在喉咙里打转，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昨晚后半夜那些细微的响动突然在他耳边炸响——高跟鞋磕在台阶上的清脆声响、时断时续的哼歌调、还有那声突然的轻笑，所有这些都在这一刻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脑海里。原来，她一直都是清醒的。
他下意识地抓了抓自己那乱翘的头发，却摸到了后颈上的一层薄汗。手机在他的掌心不停地震动着，发出微微的发烫感。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是物业小刘的未接来电。
“喂？”他按下回拨键，声音比平时高了两度，“你们快来个人，我家门口睡了个疯子。”
“林哥？”小刘的声音带着刚被叫醒的沙哑，“您说的是三单元门口那个穿粉裙子的姑娘？我这就上来。”
挂掉电话后，林川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紧紧地盯着防盗门上那朵玫瑰。花瓣的边缘微微发蔫，仿佛是被时间和环境所侵蚀，失去了原本的娇艳。而创可贴上的血渍，已经凝固成暗褐色，宛如一块结痂的伤疤，突兀地贴在那朵玫瑰上。
林川的思绪渐渐飘远，他想起昨晚宋雨桐说的那句话：“永远都是等你救的宋雨桐。”这句话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让他无法平静。然而，上周同学群里宋雨桐晒出的玛莎拉蒂车钥匙却如同一道闪电，在他眼前划过。那串钥匙上挂着施华洛世奇的小熊挂坠，与当年她塞给他的润喉糖包装纸花纹如出一辙。
就在林川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楼道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猛地回过神来，转身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他故意没有更换外套，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服袖口已经磨出了毛边，显得有些破旧。这样的装扮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刚刚起床、准备去工作的普通代驾司机，而不是那个可能会被豪门千金纠缠的“特殊人物”。
“姑娘，这是住户私人区域。”小刘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带着保安特有的公式化温和，“您要是等人，去楼下大堂坐会儿？有空调，还有热水。”
林川贴着门听，听见布料摩擦声——宋雨桐站起来了。
她的声音比昨晚更轻，却像根细针：“我在等我男朋友。”
“噗。”林川没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
他拉开门时，正看见宋雨桐仰着头看小刘，眼尾还沾着睡意未消的淡红，活像只刚被揉乱毛的猫。
“姐，咱俩真不熟。”他倚着门框，故意把“姐”字咬得很重。
宋雨桐的睫毛颤了颤。
她突然上前一步，手指准确无误地扣住他手腕——力气大得反常，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肤里：“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不是约好要在一起的吗？高二那年平安夜，你说等我考上大学就……”
“打住打住。”林川抽了抽手没抽动，干脆举起另一只手在两人中间比了个叉，“高二平安夜我在剧团彩排《白雪公主》，反串皇后念台词呢。您记错人了吧？”
宋雨桐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的手指顺着他手腕往上爬，攀住他牛仔服的衣摆，仰头时鼻尖几乎要碰到他下巴：“你骗我。你手机相册里还有我送的润喉糖照片……”
“那是证据！”林川提高声音，余光瞥见小刘皱起了眉。
他想起上周帮张叔送醉酒儿子回家时，那小子撒酒疯抱电线杆，他就是用这招转移注意力的，“我怕你哪天说我偷你东西，特意拍的存证！”
楼道里安静了两秒。
宋雨桐的眼眶慢慢红了，像两颗浸在水里的红樱桃。
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点破碎的甜：“川川，你好可爱。”
林川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
他感觉有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垂上，宋雨桐的另一只手正悄悄摸向他后腰——那里挂着代驾用的折叠电动车钥匙，金属棱角硌得他生疼。
“小刘哥。”他突然转头，声音里带了点以往哄暴躁客户的讨好，“您看这……”
“我这就报警。”小刘已经掏出手机，拇指按在110键上，“大早上堵人门口，这算骚扰了。”
“别！”林川下意识抓住小刘手腕。
宋雨桐的手指在他腰后顿住，他能清晰感觉到那处布料被扯出细细的褶皱。
他放轻声音，眼睛却紧紧盯着宋雨桐泛白的指节，“她……情绪不太稳定。”
晨风卷着楼道里的消毒水味灌进来。
宋雨桐的手指慢慢松开，从他衣摆滑到他手背，最后轻轻勾住他小拇指——像小时候他们被老师罚站时，她偷偷伸过来的那只手。
“川川，”她的声音软得像，“你是不是怕我？”
林川没说话。
他静静地凝视着宋雨桐发梢上的那滴露水，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随时都会坠落。这一幕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昨晚在防盗门上发现的那朵玫瑰。那朵玫瑰静静地躺在那里，花瓣上还残留着些许露水，与宋雨桐发梢的露水相互呼应。
那朵玫瑰旁边，还有一张带血的创可贴，它似乎在诉说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故事。林川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这些画面，思绪渐渐飘远。
突然，一阵轻柔的歌声传入他的耳中，那是宋雨桐蹲在台阶上哼唱的歌曲。林川仔细一听，发现竟然是他们高二时的班歌，也是他们毕业晚会上他唱跑调的那首歌。
小刘的手机在他的掌心里微微发烫，仿佛在提醒他什么。林川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如此之响，甚至盖过了楼道里电子钟的滴答声。
他缓缓地抽回被宋雨桐勾住的小拇指，然后反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就像哄一个闹脾气的小朋友一样，温柔地说道：“先去吃早饭吧？我请你喝粥。”
听到这句话，宋雨桐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是一种充满期待和喜悦的光芒。而小刘则默默地看着林川紧绷的后背，又看了看宋雨桐那突然绽放的笑容，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悬停了三秒钟，最终还是没有按下去。
与此同时，林川的拇指在手机屏幕上迅速滑动，他的指尖几乎要戳穿屏幕。原来，就在宋雨桐松开手的瞬间，他迅速地将手机从裤袋里摸了出来，并趁着她不注意，背对着她给老王发了一条消息。
后颈能感觉到那道黏腻的视线，像团化不开的糖浆，顺着脊椎往上爬。
“川川？”宋雨桐的声音甜得发腻，带点试探的尾音。
林川的肩膀猛地一绷，手机差点摔在地上。
他迅速把屏幕按灭塞进裤袋，转身时脸上已经挂起代驾司机特有的职业笑：“这就走，学妹。”
宋雨桐的手指绞着粉色连衣裙的裙角，发梢的夜露在晨光里闪着碎钻似的光。
她歪头看他，眼尾那点淡红还没褪尽，倒像是特意画的泪痣：“你以前都叫我雨桐的。”
林川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想起昨晚翻到的同学录——高二那年宋雨桐在他留言栏写“川川要永远做我的骑士”，钢笔字洇着水痕，像是落过泪。
他扯了扯牛仔外套的袖口，故意把话题往人多的地方引：“那得看学妹还记不记得高中校门口的豆浆摊。”
“记得！”宋雨桐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像被按了开关的灯泡。
她伸手要挽他胳膊，中途又顿住，指尖悬在他衣袖上方两厘米，轻轻颤了颤，“可以吗？”
林川盯着那截微微发抖的指尖，想起上周代驾时遇到的躁郁症乘客——对方也是这样，碰东西前先在空中虚按两下，怕自己控制不住力气。
他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半步，让两人之间隔着半拳距离：“豆浆摊可在街尾，走快点还赶得上现磨的。”
楼道里的电子钟“滴答”响了一声。
小刘一直没走，此刻正抱着保安帽站在楼梯口，帽檐压得低低的，遮住半张脸。
林川经过他身边时，对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在监控室盯着，要是不对劲你就摔碗。”
“谢了。”林川轻声应着，能感觉到后背被视线灼出两个洞——宋雨桐正亦步亦趋跟着他，每一步都踩在他鞋印的前半部分，像只学走路的小兽。
出了单元门，晨雾还没散尽。
林川特意挑了小区里最热闹的主路走，早餐车的煤炉正“呼呼”冒热气，卖煎饼的阿姨扯着嗓子喊“现磨豆浆三块一杯”，送孩子上学的主妇们提着菜篮匆匆而过。
宋雨桐的脚步突然慢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抠着随身携带的皮质手包——那包边角磨得发亮，是用了很多年的旧物。
“雨桐？”林川故意用了她刚才提的称呼，余光瞥见她睫毛猛地一颤。
他顺势指了指前面挂着“老周早餐”红布帘的摊位：“你以前最爱喝他们家的红枣豆浆，说比学校小卖部的甜。”
“你记得！”宋雨桐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旁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她伸手抓住他衣袖，这次没再用蛮力，只是轻轻攥着，像抓住根救命稻草，“你明明记得......”
林川的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咽了下去。他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昨晚翻看到的同学群聊天记录。
那是三个月前的一天，宋雨桐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有人知道林川的联系方式吗？”这条消息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千层浪。群里的同学们纷纷开始起哄，各种调侃和猜测如潮水般涌来。
“哇，宋大千金要追初恋啦！”
“林川，你有福了啊！”
“这是要旧情复燃的节奏啊！”
然而，在这一片喧闹声中，只有林川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屏幕上的消息，心中却泛起了一丝涟漪。
此刻，林川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宋雨桐掌心的温度正透过那已经磨薄的牛仔布，缓缓地渗进他的皮肤里。那温度带着一种病态的灼热，仿佛一块烧红的炭，让他有些不适。
就在这时，林川的手机在裤袋里突然震动了两下。他不用看也知道，这肯定是老王发来的消息。老王这个人，最喜欢拿他开玩笑，尤其是在这种时候，肯定又会调侃他“走桃花运”了。
林川心里暗暗叫苦，但还是假装若无其事地弯腰系鞋带，然后迅速地扫了一眼屏幕。果然，老王的消息弹了出来：“需要我带俩兄弟来撑场不？”后面还跟着一个叼着玫瑰的熊猫表情包，那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
林川指尖在键盘上悬了悬，最终回了个“别”，又补了句“她可能只是需要人听说话”。
“川川？”宋雨桐蹲下来，发顶的蝴蝶结蹭到他手背。
她仰着头看他，睫毛上还凝着晨雾，“你是不是又要丢下我？”
“怎么会。”林川直起身子，顺手把她鬓角翘起的头发按下去，像以前哄剧团里闹脾气的小演员，“我带你去买豆浆，买最大杯的，加双份糖。”
宋雨桐的嘴角慢慢弯起来，这次的笑不像刚才那么破碎，倒有了几分少女的鲜活。
她站起来时，粉色裙角扫过路边的野菊花，沾了两片鹅黄的花瓣。
林川看着那片花瓣，突然想起高中教室后窗的野菊——那年他演《卖火柴的小女孩》摔了道具，是宋雨桐蹲在地上帮他捡，发顶也沾着这样的花瓣。
“走啊。”宋雨桐拽了拽他衣袖，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再晚豆浆该卖完了。”
林川跟着她往前走，能听见她哼起了调调——是高二班歌，跑调的地方和当年一模一样。
早餐摊的白汽裹着豆香涌过来，老板娘正把油条往竹笸箩里码，油星子“滋啦”溅在铁板上。
宋雨桐松开他衣袖，踮脚朝老板娘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点雀跃的颤：“阿姨，两杯红枣豆浆，两根油条！”
林川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发顶的蝴蝶结在风里晃啊晃。
他摸了摸裤袋里的手机，老王的消息还没读，但此刻他突然觉得，或许该先听听这个总把自己困在回忆里的姑娘，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