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俄开仗的消息是跟着逃难的流民传到碾子沟的。头天傍晚,几个扛着包袱的奉天百姓慌慌张张冲进沟,说日军在旅顺开了炮,俄兵正往奉天调,城里的商铺关了大半,连官差都忙着往城外搬家。
江荣廷正在粮仓看吴佳怡盘粮,他往旅顺的方向望了望,心里沉甸甸的——又不知道有多少老百姓要遭殃了。
“管带!宁古塔的快马到了!”马翔在院门口喊。
江荣廷跑下山时,舒淇的亲兵正勒着马喘气,见了他直起身:“江管带,舒都统让您即刻去宁古塔议事!说有紧急军务!”
吴佳怡追出来,塞给他件厚棉马褂:“路上当心,带些弟兄去。”
“不用,我带马翔就行。”江荣廷翻身上马,又回头叮嘱,“粮库盯紧点,让朱顺把哨卡加严,别让流民随便进沟。”
快马奔出碾子沟时,天已经擦黑了。道旁的树影歪歪扭扭,像举着枪的人影。马翔在旁边低声说:“管带,真打起来了?俄人跟日本人,咱们帮谁?”
江荣廷没吭声。他想起刘绍辰之前说的“借日俄矛盾壮大”,可真等仗打起来,只觉得心里发沉——不管谁赢,遭殃的都是这地界的百姓。
到宁古塔时,都统府的灯笼都亮着。舒淇在议事厅等着,见他进来,没等行礼就拉着他往桌边坐,桌上摊着张吉林将军府的札文,墨迹还新鲜。
“荣廷,朝廷的令下来了。”舒淇的声音透着疲惫,指了指札文,“日俄开战,我国中立。吉林将军严令——各防区不得介入战事,不得助任何一方,更不许主动寻衅。”
“中立?”江荣廷皱了眉,“俄人在咱们地界砍树、囤粮,这时候让咱们中立?”
“我知道你憋屈!”舒淇叹口气,往窗外瞥了眼——院里的清军正忙着擦枪,神色都紧张,“可朝廷怕啊!俄人在珲春屯了一个旅的兵,日本人在朝鲜也摆了队伍,咱们这点人,夹在中间动枪,就是引火烧身。”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将军的令是‘中立’,但我给你透句实底——重点是护着咱们的防区。俄兵要是再越界闹事,你得拦着,别让他们祸害百姓。但记住,千万别先动枪!能劝就劝,劝不住就往上报,我来跟俄领事扯皮子。”
江荣廷捏了捏拳:“要是他们硬闯呢?”
“硬闯也先忍着。”舒淇拍了拍他的胳膊,“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你稳住自己的防区,就是帮我大忙了。”
说着,他又想起一事,脸色沉了沉:“还有件事——白熊那帮匪帮。你还记得吧?听说他们跟俄军方还有勾连,这会儿仗一打,保不齐要趁机作乱,替俄国人抢粮、劫道,甚至替俄兵占地盘。”
江荣廷心里一紧——白熊手下有一千多号人,手里还有俄式步枪,真要是趁乱闹事,碾子沟就是块肥肉。他沉吟片刻,抬头道:“舒都统,白熊要是真敢来犯,碾子沟眼下兵力怕是吃紧。刘宝子在北边盯着俄营,要不……从他那哨调几棚弟兄回碾子沟?也好添层防备。”
舒淇摆了摆手,指尖敲了敲桌面:“不行。刘宝子那边动不得——俄人屯在珲春的兵虎视眈眈,这时候调他的人回来,万一俄营有动静,咱们连个报信的都赶不及。你放心,朱顺带着一哨人马守在头道沟,那地方是碾子沟的门户,易守难攻。白熊就算真敢来,朱顺撑个一天半天绝无问题,足够范老三带着人从沿途哨卡赶过去支援了。”
江荣廷听着在理,点了点头:“属下明白了。那白熊要是敢往碾子沟凑,不用客气——他们是匪,不是兵,剿匪不算破中立令。”
这话倒让江荣廷松了口气。对付匪帮,他不用束手束脚。
“就这么办。你连夜回去吧,路上小心。”舒淇叮嘱道。
出了都统府,马翔已经牵好了马。夜风比来时更冷,吹得灯笼直晃。江荣廷翻上马,回头望了眼宁古塔城——城墙下的火把连成一片,像条不安的火龙。
“回碾子沟。”他勒转马头,声音比夜风还沉,“跟弟兄们说,打起精神来——这阵子,怕是睡不安稳了。”
马队往南奔去,马蹄踏在石板路上,敲出急促的响。江荣廷攥着缰绳,心里算着账:防俄兵,得让范老三把附近的哨卡再加两层,多派会说几句俄话的弟兄盯着;防白熊,得让朱顺带亲兵哨往头道沟一带巡逻,粮库周围加派双岗;还有囤的那些粮,得让吴佳怡再找几个可靠的人看着,必要时把粮往龙脖子沟的寨子里挪——那里易守难攻,白熊就算来了也啃不动。
天刚蒙蒙亮时,头道沟的哨卡就传来动静。朱顺站在哨楼里,望眼瞅见三辆粮车顺着山道往沟里挪——车辙压在融雪的泥里陷得深,看着比寻常粮车沉得多,赶车的几个汉子裹着棉袄,手背却没扛活人的老茧,腰间还鼓鼓囊囊的。
“站住!”朱顺抄起枪下了哨楼,身后十几个团勇立刻列成排,枪尖对着粮车,“干什么的,把帆布打开!”
赶车的为首汉子却不慌,笑着往旁边让了让,露出车辕上挂的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森”字。朱顺眯眼一瞅,心里咯噔一下,朝后挥了挥手:“带他们去会房,看好车。”
等江荣廷从大青沟查完岗回来时,森木正坐在会房的桌边喝茶,见他进来,立刻起身鞠躬:“江管带,别来无恙。”
“森木先生倒是稀客。”江荣廷在他对面坐下,目光扫过窗外——朱顺正让人把粮车的帆布掀开,底下哪是什么粮食,全是用油布裹着的步枪,枪身的黄铜部件在晨光里闪着光。
森木顺着他的目光笑了:“听闻江管带荣升巡防营管带,森木无以为贺。”他抬手比了个“五”的手势,“五十支金钩步枪,还有一万发子弹,就在车上。算是我代表商行,给江管带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