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三四个小姑娘又拉又拽的,布芙有些心烦,自己是主,人家是客,不好动手。
估计是那什么朝阳公主想出来的收拾自己的招数,关键之处可能就在这衣服上。
皇后深知朝阳公主的骄横和愚笨,也知道忠勇伯府和定南侯府那点恩怨,猜测到朝阳又要仗势欺人,面容和声音都变得严肃起来:
“朝阳!”
不是皇姐,不是朝阳公主,是朝阳。
朝阳公主不回应皇后的警告,耷拉下眼皮不去看皇后,嘴角微翘,坐等看热闹。
两位元帅夫人,分别派出自己的一个贴身大丫鬟跟过去,怕布芙吃亏,让她们见机行事。
几个小姑娘扯拽着布芙,寻到一间空屋子,二话不说就要帮布芙脱衣服。
布芙挣脱了几个小姑娘的束缚,面上带笑道:
“各位漂亮姐姐,漂亮妹妹,不劳动手,我自己来。”
说完,还痞里痞气的挨个摸摸小手,又在每人脸上掐了一把,吓的几个小姑娘纷纷后退,逗的布芙哈哈大笑。
布芙走向一个端着托盘的丫鬟,揭开上面罩着的一块锦布,抖落开那件朝阳公主赐给她的衣服。
衣服展开的瞬间,一切明了。
因为,那件衣服无论面料还是款式,都不适合贵女或者主母穿。
是小妾或者舞姬穿的那种花哨艳丽,以凸显身材为目的的样式。
朝阳公主的算计就是让她穿上这身不得体的衣服,盼着她走到宾客面前,出个丑?以此落了忠勇伯的脸面,她就气顺了?
幼稚!怪不得能养出吴涯那种憨憨的纨绔性子。
不过又一想,这种明面上的小算计,总比背地里要人命的大算计强,也难怪吴涯虽然纨绔些,但心地还是不坏的。
行吧,看在吴涯的面子上,暂且不与你为敌,记个小仇吧。
“呦,这衣服瞧着鲜亮,穿上能好看。”
两位夫人的贴身丫鬟以为布芙没看出衣服的不妥,赶紧抓着布芙的手臂,其中侯府夫人的丫鬟低声道:
“伯爷,万不能穿,这不是正经人家姑娘穿的衣服,奴婢一会失手撕了它,朝阳公主要怪罪就罚奴婢好了。”
布芙轻轻拍了一下两人手背,示意没事,她能处理。
“几位漂亮妹妹,这衣服领子开这么低,我这疤能挡住不?”
布芙慢慢扯开衣服领子,露出胸口正中一道圆形疤痕,狰狞似凶兽的独眼,怒目瞪着几位小姑娘。
小姑娘们惊的不敢再看第二眼,惊叫出声。
她们见过最狰狞的伤痕,是绣绷上被戳破的绢面,她们受过最重的伤,是指尖被绣花针扎出了血珠。
其中一个年纪大点的,壮起胆子问:
“这是何器所伤?为何不涂祛疤膏药?”
“这个呀,一场战役上,兵器都打脱手了,只能肉搏。
我被两个沙洲兵牵制住,他们两个,我一个,拼到最后都没力气了,又来了一个沙洲兵,从地上拔出一个长矛就冲我来了。
就这,一矛捅了过来,要不是有盔甲挡了一下,哪还有忠勇伯呀?”
“那你最后是怎么赢了那三个敌兵的?”
一个小姑娘好奇的问道。
“我这不是被矛捅了嘛,可也有了兵器了呀,兵器在手,伯爷我还怕个屁呀!三招,收了三条命。”
布芙夸张的比划了两招。
“天啊,你把它从你身上拔出来的?天啊,多疼!”
一个小姑娘吓得眼里有泪花在打转。
布芙一脚踩凳,袍角往身后一甩,裤腿往上一撸。
“瞧见这个没?
当年,老子这只伤了铜钱那么大个窟窿,就因为那会儿没药,只能硬挺,后来烂成一大块,都生蛆了。
有了药之后,先刮掉烂肉,露出冒血的嫩肉,再撒药。
这点伤,原本七八天好利索的事,硬是耽误老子一个多月。
祛疤药膏,那么金贵的东西,军营里可见不到。”
几个小姑娘还有两个丫鬟,听的目瞪口呆,那些只存在于故事里的刀光剑影,此刻都化作了这道疤,沉甸甸压在她们心口。
她们听说过战争的残酷,但从来没听得如此具体,也没如此近的看到战场的痕迹。
剜肉之痛,让布芙说的轻飘飘,就像她们轻飘飘的答应朝阳公主,帮她羞辱布芙,一样。
故事让人惊悚,伤疤令她们恐惧,而布芙受的伤让她们有些心疼。
此时,几个小姑娘心里发生了变化,在犹豫要不要继续让布芙穿那件衣服,开始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妥当。
布芙自己脱掉了外袍,褪去了中衣,只留下肚兜,问:
“这衣服咋穿?几位漂亮妹妹,不是来帮忙的嘛。”
她们原想让忠勇伯出丑,谁让她得罪朝阳公主了呢,此刻,却被那一身的伤疤钉在原地。
布芙旧伤叠着新疤,有的是刀劈的锐痕,有的是火灼的焦疤,还有箭矢贯穿的洞伤,纵横交错。
几个姑娘猛地红了眼眶,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涌上来的愧疚说不清道不明。
她们从前总当忠勇伯的赫赫战功是坊间夸大的戏说,此刻才惊觉,那些金光闪闪的军功背后,是这满身交错纵横的伤痕,是皮肉撕裂的疼,是血浸甲胄的寒。
“忠勇”二字哪里是浪得虚名,分明是用筋骨一寸寸撞出来的铁证!
她们指尖下用金线银线绣出的锦绣山河,原来要靠这样血肉模糊的伤口来护着,要靠这样结痂又裂开的皮肉来守着。
方才那些想羞辱人的心思,此刻变得无比可笑。
望着布芙转身时那道带着伤痕的背影,一股从未有过的敬意从心底疯长。
透过那些深浅不一的疤,她们仿佛看见了边关的冷月,听见了厮杀的号角,弄懂了 “忠勇”二字的含义:忠肝义胆,悍勇无敌。
窗外风来,卷动那件不得体的衣裙,也吹散了姑娘们心头最后一丝轻佻的戏谑,只余下沉甸甸的滚烫。
年纪最大的姑娘含泪走到布芙面前,帮布芙穿回自己的衣服,说道:
“这件衣服衬不出忠勇伯的英武之气,不穿也罢。”
话落,泪也落。
布芙也见不得小姑娘哭唧唧,本想着用伤疤给她们提个醒,老子这一身伤换来的伯爵,可不是你们随便就想羞辱的,咋还给整哭了,赶紧哄:
“嗨!这都是沙场上的寻常事,早就不疼了,当兵的哪有不挨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