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芙接着没说完的话,继续抱怨着:
“可不是,我在西林军那会儿,没人知道我是个女的,我哥管睡觉这事管的最多,必须得挨着他睡。
还不能踹被子,你踹了,他就给你盖上,也不管你热不热,捂的可严实了。
别人要挨着我睡,他肯定得和那人打一架,天天盯的可紧了,就怕我被别人占了便宜,吃了豆腐。”
听的越多,越证实了顾念成的猜想,由己及人,他断定:哑六是喜欢布芙的。
这一结论,让顾念成猛喝了一顿老醋。
说起哑六,布芙有讲不完的话题,兴致勃勃的继续说着:
“从军前也那样,谁多看我一眼,他都要揍人家一顿,烦死了,就为这,我少交了不少兄弟。
有一次,东城的那帮小子来我们西城挑事,我和垂柳街的二宝联手把他们打跑了,我俩都挂了彩。
我的脚崴了一下,有点瘸,二宝就架着我往回走,就像我现在架着你俩一样。
刚走到街口,就遇到了我哥,急匆匆的,见面话也不说,出手就打了二宝一拳。
用手指着人家鼻尖,警告人家离我远点,二宝也是个暴脾气,他也轻易不服人,就问:
‘怎么的哑六,许你喜欢她,就不许别人喜欢?’
就为这句话,我哥就把二宝打折了两根肋骨,眼睛差点没干瞎了,以后二宝见了我就走,还跟我甩脸子,兄弟都没得做了。
本来人家二宝也没说错,许他喜欢,就不许别人喜欢我了?
多一个兄弟喜欢,有什么不好?你说我哥是不是过分,多烦人?”
“你,喜,喜欢,喜欢哑六?”顾念成呼吸一滞,磕磕巴巴的问。
布芙烦恼的叹口气:“唉!当然喜欢呀,就像我也喜欢你一样啊。”
顾念成心脏狂跳,强咽了口唾沫,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挡住那颗乱蹦的心别从嘴里跳出来,勉强开口问出一句:
“哪种,哪种喜欢?”
布芙拍拍顾念成的后背,似是安抚,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坦坦荡荡的说:
“自然是兄弟之间的喜欢,可不是你和一夜香的那种喜欢,你可真糊涂,哈哈哈……”
布芙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瞥了顾念成一眼,那鄙夷的神色分明在说:哪种喜欢你都分不清,你可没我整的明白。
兄弟,一夜香,糊涂,她还笑!
正懊恼的顾念成,脑子还没清明过来,就听布芙似是在宽慰他,更似以己度人的说道:
“我也问过我哥同样的话,我那时候还小呢,糊涂点也正常。
我哥说喜欢分三种,父母对孩子的喜欢,那是亲情;
兄弟对兄弟的喜欢,那是兄弟情;
男人对女人的喜欢,那是男女情。
我问我哥,他对我的喜欢是哪种,我哥说是兄弟情。
我问他亲情是什么样的,他说‘哥现在也没父母了,尝不到父母对孩子的喜欢了,但哥有你,哥喜欢你也是亲情,我俩之间兄弟情就是亲情,亲情也是兄弟情。’
我又问男女情是什么样的,他说‘哥也不知道,哥又没媳妇。’
反正以后成了家就能尝到男女情和亲情是什么感觉了,成家有了另一半,就尝到了男女情,等有了孩子,就懂了亲情。
在那以前,像我哥那样对我的,像我这样对大哥的,就都是兄弟情,大哥你可懂了?”
“呵呵!”顾念成和屠八斤互看一眼,同时傻掉,“喜欢”是这样解释的?
头顶似有群乌鸦匆忙掠过。
老天是公平的,赐予她一个好身板,一个好用的脑子,一个古灵精怪的脾性,偏就给她安了个缺了眼的心,一点不开窍,就是个糊涂蛋子。
讲了一大套,好像整的挺明白似的,还有脸教别人。
顾念成豁然开朗,顿感心中疑惑已解,突然就想明白了好多事:
他的爱意,布芙为什么既不拒绝,也无回应?
因为她分不清男女情和兄弟情,或者说她把男女情和兄弟情给搞混了,她觉得哑六对她,自己对她都是兄弟情。
她认为兄弟之间就是这个样子,哑六对她的爱护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对她的爱护被她看成和哑六一样,习惯了,就理所当然了。
所以,自己对她的好,她全都收着。
布芙为什么会把兄弟之情和男女之情搞混了?
因为从小到大,哑六就是这么教她的!
很显然,哑六喜欢布芙,或许他生来结巴,比较自卑,觉得配不上布芙,不敢告诉她,怕说出口,布芙就会离他而去,于是就糊弄布芙,骗她一直认为那是兄弟之情。
仔细想想布芙从小长大的环境,呆的地方不是街头就是军队,住的地方不是破庙就是军营,没有一个像家的地方。
她是一个男人带大的,从小还以为自己是个男的,长大了又女扮男装,再瞧瞧她所接触的人,不是街头小混子就是军营里的糙老爷们,都是男人。
就没有一个女人告诉过她应该怎么做一个女人。
从小,没感受过双亲的呵护,没看到过夫妻间的相处,对于这些情感当然会很模糊,她又极其信任哑六,哑六即便糊弄她,瞎编一通,布芙也会深信不疑。
时间长了,就给教错了,不搞混了都怪了。
哑六怕别人和布芙走的太近,教她分辨兄弟情和男女情,从而谎言被揭穿,更怕别人抢走布芙。
因此,哑六盯布芙盯的特别紧,护她护得过了头。
说到底,是哑六低看了自己,总担心不及别人,一颗自卑的心导致的因果。
哑六啊,哑六,你可害的我不浅啊!
喜欢她你就说清楚嘛,不想说也别瞎教她嘛!
顾念成倍感头大,感觉遇到了此生最大的难题。
哎!看来把布芙从兄弟变成媳妇,还得费挺大劲,都怪哑六!
不,哑六,我得谢你,谢你护她长大,她活的很正,说明你把她护的很好,之前有你,之后我来。
顾念成心累,腿也累,还有些晕,懒得再想下去,当兄弟就当兄弟吧,只要一直在她身边,其他的慢慢来,总有一天会教明白的。
屠八斤和顾念成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幸运的是他俩中的不是烈性剧毒,糟糕的是毒性在慢慢发作,他俩的头都有些沉,脚步也沉,没了之前的谈笑风生。
“阿布,你是怎么从军的?”
即便此时虚弱的没有力气说话,顾念成也想多听一些布芙的故事。
布芙看看天色,越来越暗,调整了一下肩上的两只臂膀,歇了一脚,气息有些不稳道:
“有一天,我看见几个小子在打一个老道士。
那老道摆摊算卦,这几个小子欺负人家是个外来的,要收保护费,老道没钱给,就动手打人。
老道岁数挺大,我实在看不过眼,就出手把那几个小子打跑了。
那老道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开天眼为我算一卦,我不算,我哥非让我算。
老道说我落生就遇坎,道道死劫拦路,但我的命不是一般硬,硬是长大了。
不过,苟在市井,终会横死街头,若是从军就有转机,不但会解了死劫,将来还会封侯拜相,名留青史。
我哥当真了,非拉着我参军,后来就女扮男装进了西林军。
刚去的时候没觉得当兵有多好,打了几场仗后,发现战场上打架和街头打架太不一样了,那可差了十万八千里呢,里面的学问一辈子都学不完,一来二去就离不开军营了。”
顾念成和屠八斤听着布芙的往事,意识逐渐开始模糊,天色也逐渐的黑了起来,布芙感觉这两个人的脚步越来越不稳,肩上架的胳膊也越来越沉。
布芙累的满头大汗,体力消耗的也差不多了,顿感肩上重任巨大,短暂的无措后,便有了对策。
她总是能在困境中找到方向和方法。
先将屠八斤放下,背起顾念成往前走了半里路。
又返回来背屠八斤,再走半里路,把他背到顾念成旁边。
自己缓口气,再背起顾念成往前赶半里路,返回去再背屠八斤,如此反复。
一个女人,背两个粗壮汉子,一段路,往返两趟,让行进本就很慢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
顾念成用仅有的一点意识,依旧不忘唠叨着布芙,声音虚弱道:
“阿布,你把我放下,你背上有伤。”
布芙的背刚刚结好的痂,在背顾念成第一个半里路的时候,就磨掉了。
衣服蹭着掉了痂的新肉,再加上背上一个人的负重,每动一下,布芙都疼痛无比,后背就像撒了一层盐,再烧上一把火,不比受那三十鞭刑强哪去。
顾念成和屠八斤陆续失去知觉,昏了过去,死沉死沉的,比之前背起来还要吃力。
布芙的体力已经透支,喘着粗气,强忍着后背的疼痛,咬牙坚持着。
天已全黑,没有月亮,仅靠天上微弱的星光辨认着路的方向。
布芙心有些发慌,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是不是应该往大夏走。
最让人担心的就是他俩的伤势,再不赶紧找人解毒,怕是要大事不妙,祈祷着老天爷显显灵。
他们不能有事,一个都不能死!
上次,阿布没能把哥活着背出去,这次,阿布一定要把你们活着背出去。
背着,走着。
忽见不远处闪现一处火光,似乎有人在那露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