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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风,如同无数细密而无形的钢针,持续不断地从裂缝最深处吹拂而来。它不仅仅带走体温,更带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怪异到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高度提纯的防腐药草混合着某种古老尘埃、以及一丝极细微的、难以形容的生物质腐败后的甜腻气息。这股寒风粗暴地灌入凌霄的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和锈蚀的刀片,几乎要凝固他的肺泡,撕裂他的气管。

他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才扛着昏迷不醒、身体软绵绵的77号,在这条狭窄、陡峭、不断向下延伸的裂缝中艰难挪动。每一步都踉跄欲倒,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深陷泥潭。左腿的伤口在剧烈运动和寒冷刺激下,如同被灌满了烧熔的铅汁,内部还扎满了无数锋利的玻璃碴,每一次与凹凸不平的地面接触,都爆发出撕心裂肺、几乎让他瞬间晕厥的剧痛。全身的骨头都在呻吟,肌肉在过度透支下不住地颤抖。他全凭着一股不肯熄灭、源自军人本能的求生意志,以及肩上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强行支撑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

身后的轰鸣声、那只“远古守卫”撼动山岳的恐怖咆哮、以及岩石大规模崩塌断裂的巨响,并未因为他们钻入这条相对狭窄的裂缝而有丝毫减弱。相反,通过致密岩层的传导,这些声音变得愈发沉闷、厚重,富有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穿透力,仿佛不是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他们颅腔内震荡回响。整个山体,不,是整个地底结构,似乎都在那未知巨兽的滔天愤怒下发出痛苦不堪的呻吟和战栗。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地面的持续震颤,裂缝边缘和头顶上方不时有细小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砸在他的头盔和肩膀上,发出啪啪的轻响。这条被“守墓人”用生命指出的、看似唯一的生路,也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仿佛随时都可能在这天地伟力般的破坏下彻底坍塌,将他们两人永远活埋在这片冰冷、绝望、不见天日的地底深渊。

黑暗。绝对的、吞噬一切的、令人窒息的黑暗。这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压迫着眼球,甚至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视觉噪音。只有身后那裂缝入口处——此刻已遥不可及,变成一个微弱的光点——偶尔闪过的一两次来自外部巨大空腔爆炸产生的橘红色或惨白色的火光,才能短暂地、如同脉搏跳动般照亮前方几米的景象。

借由这转瞬即逝的光明,凌霄窥见他们所处的是一条人工开凿痕迹异常明显、但建筑风格与上方那些充满冷战工业感、或是灰衣人科技感的基地甬道截然不同的通道。墙壁异常光滑、平整,触手冰凉刺骨,并非任何已知的金属,也绝非天然岩石,而是一种泛着微弱青黑色泽、质地细腻、仿佛某种古老玉石的非金非石材料。墙壁上蚀刻着大量繁复、扭曲、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感的陌生符号和图案,它们不像装饰,更像是一种警告,或是某种无法理解的记录,仅仅是瞥上一眼,就令人心生悸动,头晕目眩。

这里就是那个行为诡异、最终却又指给他们生路的“守墓人”临死前所说的“沉默回廊”?它究竟为何而建?又通向何方?那“守墓人”在自身即将湮灭的最后关头,为何会选择指引他们来到这里?他临死前那复杂到极点的眼神——混合着恐惧、释然、某种诡异的期待和深沉的悲哀——究竟意味着什么?这条回廊,是庇护所,还是另一个更深层次的陷阱?

无数的疑问,如同冰寒的毒蛇,在凌霄因剧痛、失血和寒冷而变得混沌迟滞的大脑中翻滚纠缠,却找不到任何答案。冰冷的绝望如同这地底的寒风,试图侵蚀他最后的意志。他只能咬紧牙关,任由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凭借着那短暂闪烁、如同命运嘲弄般的光芒提供的微弱视野,一步一步,向着更深、更冷、更黑暗的未知深处挪动。每一步,都仿佛离熟悉的世界更远了一步,坠入更加莫测的深渊。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感觉却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身后的轰鸣声和震动似乎稍微减弱了一些,或许是距离拉远,声波在复杂甬道中衰减,也或许是那可怕的巨兽暂时停止了活动,转向他处。但绝对的寂静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诡异、低沉的、仿佛来自地核最深处的嗡鸣声。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通过脚下那冰冷的、非金非石的材质直接传导至他们的骨骼,再传入内耳,带着一种极其规律、稳定到令人不安的节奏感,仿佛某种巨大无比、远超想象的古老机械,仍在遥远的地心深处永恒地、不知疲倦地运转着。

而空气中的那股防腐药草混合古老尘埃的怪异气味,也随着他们的深入,变得越来越浓郁,几乎如同有形之物,粘附在皮肤和衣物上,顽固地钻入鼻腔。

肩上,77号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77号?77号?你怎么样?能听见我吗?”凌霄立刻停下脚步,动作极其缓慢而艰难地,先将77号从肩上放下,让她靠坐在冰冷光滑的墙壁上,然后自己才几乎脱力地瘫坐在另一边,剧烈地喘息着,白色的哈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凝结成霜。

77号长长的睫毛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原本灵动的眸子里 initially 充满了彻底的迷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待视觉逐渐适应微光,模糊地看清身旁是凌霄和周围完全陌生、诡异的环境后,才稍微安定下来一丝,但身体依旧无法控制地抖得厉害,牙齿咯咯作响。“凌…凌霄大哥?我们…我们还没死?这里…这里到底是什麽地方?好冷…”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蚋,带着哭腔。

“不知道,”凌霄喘着粗气,感觉肺部像破风箱一样疼痛,“那个‘守墓人’最后说,这里叫‘沉默回廊’。我们必须继续往前走,停下来只会更冷,而且这里…未必安全。”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尽管他自己心中的不安早已如同野草般疯长。

77号挣扎着想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却因为虚弱、寒冷和恐惧,腿一软又跌坐回去,她徒劳地裹紧身上破烂的工装。“我…我好像听到…除了那个嗡嗡声…还有一种…很奇怪的声音…”她的声音充满了不确定和恐惧。

“声音?”凌霄心中一凛,立刻屏住呼吸,强压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听觉上。

除了那持续不断、来自地底深处的规律嗡鸣,以及他们自己无法完全控制的生理噪音,似乎…真的还有一种极其细微、却截然不同的声音,从回廊前方更深的黑暗之中传来!

那是一种…仿佛某种沉重粗糙的金属物件,在坚硬地面上缓慢地、持续地摩擦移动所发出的…沙沙…沙沙声…

而且,那声音并非固定不变,它正在逐渐变得清晰!意味着声源正在向他们靠近!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这条诡异回廊的深处出来!

凌霄瞬间汗毛倒竖,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他猛地伸手,一把将吓得几乎僵住的77号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尽可能挡住她。尽管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油尽灯枯,但保护弱者的本能还是让他下意识地做出了最后的防御姿态。他紧张地望向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手中死死攥着那块早已彻底沉寂、冰冷如石、边缘甚至有些硌手的飞行员身份牌,仿佛它是此刻唯一能给予他一丝虚无缥缈安慰的“武器”。

沙沙声…沙沙声…越来越近…节奏缓慢而稳定,带着一种令人焦躁的压迫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冷汗顺着凌霄的额角滑落,瞬间变得冰凉。

终于,在回廊前方大约二十米处的一个拐弯后面,一点微弱的光芒突兀地亮起,驱散了一小片浓墨般的黑暗。

那是一种柔和的、冷白色的光,并不明亮,却异常稳定。它绝非火炬跳动的暖黄,也非现代电灯刺眼的亮白,更像是某种奇异的生物发光体(比如他们之前见过的冷光苔藓)集中在一起,或者某种失传已久的、极其古老的冷光技术所发出的光芒。

紧接着,一个身影,推着一个样式极其古怪、散发着这种稳定冷白光晕的低矮推车,从拐弯后面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当看清那个身影的轮廓和细节时,凌霄和77号都如同被冰水浇头,彻底愣住了,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荒谬感而急剧放大。

那并非他们预想中的、穿着灰色制服、手持先进武器的基地技术人员或守卫;也不是那种冰冷无情、高效杀戮的“清道夫”机器人;更不是他们想象中可能存在的、形态扭曲、充满敌意的地底怪物。

那是一个…穿着某种用粗麻纤维手工编织而成的、样式古朴甚至可以说原始破旧的灰褐色长袍的人!袍子宽大而肮脏,下摆磨损严重,沾满了各种污渍。他的身形佝偻得厉害,仿佛常年背负着千斤重担,脸上布满刀刻斧凿般深深的皱纹,皮肤是长期不见天日的苍白与污垢混合的颜色,看起来年纪极大,须发皆白,并且长而杂乱地纠结在一起,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的眼神浑浊不堪,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阴翳,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历经了无尽沧桑、看透了无数变故后的死水般的平静,或者说…麻木。

最让人震惊得无以复加的是——他的手腕和枯瘦如柴的脚踝上,竟然都戴着沉重粗糙的、锈迹斑斑甚至带有暗红色污渍的金属镣铐!镣铐的接口处被打死,显然从未被打开过。连接着手腕和脚踝镣铐之间的锁链垂落下来,拖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正是那令人不安的“沙沙”声的来源!

推车上放着一些东西,看起来像是精心采集的、各种奇形怪状的苍白苔藓、颜色诡异的菌类、以及一些沾着泥土的未知块茎植物,似乎是他用于果腹的食物。

这是一个…囚徒?一个看起来被囚禁在这地底深处不知多少漫长岁月、如同从某个被遗忘的远古时代穿越而来的遗民般的囚徒!

老人似乎也完全没料到会在这条他熟悉的“沉默回廊”里遇到陌生的不速之客。他猛地停下脚步,推车发出的冷光照亮了他脸上瞬间闪过的惊愕和警惕。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 scanner,快速地、沉默地打量着眼前这两个突然闯入者——他们满身的血污、破损不堪、与此地风格格格不入的现代衣物(尤其是凌霄身上那件依稀可辨的飞行服)、以及脸上无法掩饰的极度疲惫和惊恐。他干瘪得如同失去水分树皮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喉咙里发出几个极其嘶哑、音调古怪而生涩的音节,那是一种凌霄和77号完全听不懂的、充满了古老晦涩感的语言,仿佛来自某个被时间埋葬的纪元。

双方就这样在这条冰冷、诡异、弥漫着防腐药剂气息的古老回廊中僵持住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沉重得压在人胸口。震惊、警惕、困惑、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沉默中激烈地交锋、碰撞。只有那推车发出的冷光,在三人脸上投下摇曳不定、光怪陆离的影子。

凌霄的大脑在经历过载的震惊后开始飞速运转。一个戴着沉重镣铐、穿着如同古代囚徒或隐修者的老人?推着一辆发着冷光的古怪推车,仿佛刚刚完成一次日常的采集?生活在这条深入地底、与远超人类文明的远古遗迹相连的“沉默回廊”里?这简直比遭遇最可怕的怪物还要超出他的理解范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谁?是敌是友?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感,尝试着用汉语——这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身份标识和希望所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没有威胁,尽管他的声音因虚弱和紧张而不可避免地沙哑颤抖:“老人家?您…您好…我们…我们没有恶意。我们是从上面…从那个基地里逃下来的…上面出了很大的变故,发生了爆炸,还有…非常危险的东西…”他一边说,一边辅以简单的手势,指向来时的方向,做出爆炸和奔跑的动作。

老人听到汉语,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奇异的光芒,像是死水中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荡起一丝涟漪。但更多的,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警惕、茫然和一种深深的隔阂感。他摇了摇头,抬起戴着镣铐的枯瘦手指,指了指自己覆盖着杂乱白须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不断嗫嚅的嘴巴,然后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听不懂,也无法说这种语言。

语言不通!彻底的障碍!

77号躲在凌霄身后,小手死死抓着他的衣角,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颤抖,小声问道:“他…他到底是谁?是人是鬼?还是…还是什麽别的东西?他怎麽会生活在这种地方?那些镣铐…”

凌霄的心也沉了下去,乱麻一团。他强迫自己冷静,更加仔细地观察着老人。对方虽然形象骇人,如同从古墓中爬出的活尸,但眼神中似乎并没有那种“守墓人”或是灰衣士兵特有的冰冷、机械般的漠然或者赤裸裸的恶意。反而更像是一个受尽了无尽苦难、长期与世隔绝、只剩下最基本生存本能的可怜老人。而且,那副沉重的、显然并非装饰的镣铐,无比清晰地表明了他的身份——一个失去自由者,一个被迫困在这里的囚徒。

或许…他真的不是敌人?甚至…可能是同一阵营的受害者?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丝微光。凌霄决定冒险一试。他缓缓地、尽可能做出友善和求助的姿态,再次指了指自己和瑟瑟发抖的77号,又用力指了指身后那充满轰鸣与危险的方向,重复了爆炸和逃跑的肢体语言,脸上露出痛苦和焦急的表情。最后,他指向老人,再指指这条回廊,做出一个询问和探索的表情,核心意思是:我们逃难于此,您能否帮助我们?这里安全吗?

老人紧紧地皱着眉头,浑浊的目光在凌霄和77号满身的伤痕、疲惫不堪的脸上来回移动,似乎在努力解读着这复杂的肢体语言和表情。他侧耳倾听了片刻,远方那隐约传来的、沉闷的轰鸣和震动似乎仍在持续。良久,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仿佛明白了他们的处境,随即这了然又化为一种深沉的、几乎是永恒的忧虑,以及…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被漫长孤寂岁月磨灭了的同情?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皱纹仿佛更深了。然后,他伸出那只枯瘦、指甲黢黑破裂的手指,先是坚定地指了指回廊更深、更黑暗的深处,然后又回过来,指了指自己佝偻的胸膛。这个手势的意思明确无误:跟我来,去我那里。

接着,他不再多言,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默默地转过身,重新推动那辆发出冷光的古怪推车,锁链再次在地上拖曳出那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响,率先向着黑暗深处走去。他走得很慢,似乎是在刻意等待他们。

凌霄和77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犹豫、不安,但也看到了一丝绝境中突然闪现的、微弱却真实的希望之光。跟上去?前路未知,吉凶难料。不跟?留在这条冰冷诡异、随时可能被后方灾难波及或者被其他什么东西发现的回廊里,同样是死路一条,甚至可能死得更快。

几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跟上他。保持警惕。”凌霄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做出了最终决定。他再次搀扶起虚弱的77号,拖着那条剧痛无比的伤腿,艰难地跟在那位神秘莫测、拖着镣铐的老人身后,一步步迈向更深的未知。

老人似乎对这条错综复杂、时而出现岔路的“沉默回廊”熟悉到了极致,仿佛这里就是他家的后院。他推着那辆冷光推车,在微光照亮的有限范围内毫不犹豫地穿梭,从未表现出任何迟疑。周围的环境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墙壁上,那些诡异的、非欧几里得风格的符号和蚀刻变得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复杂,有些甚至组合成了令人望之心悸的、描绘着难以名状形体的壁画。有时,甬道两侧会出现一些明显是人工开凿出的壁龛,里面放置着一些早已乾枯、化石般的、奇形怪状的生物残骸或矿物晶簇,它们静默地矗立在黑暗中,如同一个个微型的远古墓碑,无声地诉说着无法理解的过往,令人毛骨悚然。

这条路,彷佛正在通向一个时间被扭曲、历史被层层压叠的异常区域。

走了感觉无比漫长,实际时间却难以估量的半个多小时,前方的甬道逐渐变得宽敞了一些,两侧开始出现一些更加明显的人工痕迹——简陋的、像是用原始工具艰难开凿出的石室。有些石室里堆放着一些古老无比、锈蚀严重到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金属工具,甚至还有一些造型粗糙、带有手工捏制痕迹的陶罐碎片,彷佛某个史前部落的遗迹,与这条回廊本身的超古代科技感形成了诡异的时空错位。

最终,老人带着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较大的石洞入口处。洞口并不起眼,被一张用某种极其坚韧的、暗褐色植物纤维手工编织而成的破烂帘子遮挡着,帘子上也散发着那股熟悉的防腐药草气味。

老人停下推车,用枯瘦的手掀开帘子一角,示意他们进去。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凌霄和77号弯腰钻进了石洞。

洞内的景象出乎他们的意料。这里比外面那光滑冰冷的甬道显得“宜居”许多,虽然依旧简陋原始到了极点。洞壁上有几个人工开凿出的凹槽,里面放置着更多的那种发着稳定冷光的苔藓或奇异石头,提供了相对微弱却足以照亮整个空间的稳定光源,驱散了部分黑暗,也带来一丝奇异的“温暖”感。角落里铺着厚厚一层乾枯的苔藓和一些不知名兽皮,似乎就是一张简陋的床铺。洞中央有一个用黑色石块细心垒砌成的火塘,但里面没有火焰,只有冰冷的灰烬。火塘边散落着一些极其简陋的生活用具——石碗、石锤、磨尖的骨针等,大多看起来是就地取材、手工制作的。洞内空气中那股防腐药草味在这里达到了顶点,其源头是洞壁几个小型壁龛里人工培育的一些颜色苍白、形态奇特的发光菌类。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原始的、属於地底隐居者的“家”。虽然处处透着难以言说的诡异和古老,但至少暂时看不到直接的威胁。

老人将推车停在洞口附近,然後指了指地上一个打磨得相对光滑的石臼,里面盛着一些清澈的、散发着寒气的液体(似乎是凝结的水),又从推车上拿出一些看起来勉强能够食用的苍白块茎和无害的苔藓,默默地示意他们可以取用。

直到这一刻,凌霄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稍微放松了一丝丝警惕。这个老人,这个神秘的囚徒,似乎真的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反而在向他们提供最基本的帮助。

“谢谢…谢谢您…”凌霄用汉语真诚地说道,虽然明知对方极大概率听不懂。他和77号早已乾渴难耐,迫不及待地用手捧起石臼里的冰冷液体小口啜饮。冰冷的液体划过灼痛的喉咙,暂时缓解了难以忍受的乾渴和虚弱感。那些块茎和苔藓味道古怪,带着浓重的土腥和药味,但至少能提供一些宝贵的能量和热量。

老人默默地走到冰冷的火塘边,蜷缩着坐下,浑浊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他们身上,那目光彷佛穿透了他们破烂的衣物,在仔细审视着什麽。他的视线尤其在凌霄那件破损严重、沾满血污的飞行服上停留了许久,目光扫过那模糊却依旧可辨的国旗轮廓和那枚经历了无数险阻的八一军徽时,他的目光似乎凝固了,停顿了长达十几秒钟。

那双浑浊的、彷佛古井无波的眼睛里,骤然间闪过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难以置信的怀念,有深不见底的悲伤,有压抑了太久终於看到一丝熟悉痕迹的激动,有无尽的沧桑感慨…最终,所有这些激烈的情感都汇聚在一起,化为一声悠长、沉重、彷佛承载了无数个孤寂岁月的叹息,从他乾瘪的胸腔深处缓缓溢出,消散在冰冷而充满药草气息的空气中。

然後,他做了一个让凌霄和77号瞬间如遭雷击、血液几乎冻僵的动作。

他缓缓地伸出那只枯瘦、肮脏、戴着沉重锈蚀镣铐的手,颤抖地、却又异常清晰而坚定地,在积满灰尘的冰冷地面上,一笔一划地,画出了一个符号——

那是一个残缺的、线条因颤抖而有些扭曲的、但每一个细节都刻骨铭心、绝不可能认错的图案——八一军徽!

时间在这一刻彷佛彻底凝固了!

凌霄和77号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瞬间停止!眼睛瞪大到极致,死死地盯着地面上那个简陋却又重若千钧的符号,彷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最荒诞、最令人震撼的景象!

这个看起来如同从远古时代走来的、被困在这地底深处绝境不知多少漫长岁月的、穿着原始麻袍、戴着沉重镣铐的老人…他竟然…竟然认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军徽?!

他…他到底是谁?!他来自哪里?!他怎麽会知道这个?!无数的疑问如同海啸般瞬间摧毁了他们所有的思维能力!

老人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越了半个多世纪的孤寂与苦难,牢牢锁定在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凌霄脸上。浑浊的双眼之中,缓缓地、无法抑制地流淌下两行浑浊的泪水,冲刷出脸庞上苍老的沟壑。他张开乾裂起皮、布满皱纹的嘴唇,用尽全身的力气,喉咙深处发出几个极其嘶哑、模糊不清、却勉强能分辨出的汉语词语,那声音里带着浓重得化不开的、彷佛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乡音,以及被无尽岁月侵蚀磨砺後的沧桑与颤抖:

“终…於…” “终於…等到…” “自己…人…”

(第十九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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