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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夏日的阳光蛮横地透过硬管车间高窗上厚厚的积灰,切割出几道浑浊的光柱。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冷却液和钢铁被切削时散发出的、特有的灼热金属腥气,浓稠得几乎可以用手攥出水来。巨大的龙门铣床发出沉重而单调的轰鸣,像一头永不疲倦的困兽。

任明远就站在这轰鸣的核心地带。他身上的蓝色工装沾满了油污和金属碎屑,汗水沿着他英挺的鼻梁和下颌线不断滚落,洇湿了前胸后背一大片。他半蹲在一台庞大的液压弯管机旁,一只手用力扳动着巨大的卡盘扳手,手臂上的肌肉清晰地绷紧、隆起,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扶着正在被压制成特定角度的粗大无缝钢管。钢管在巨大压力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顽强抵抗着,又一点点屈服于设定的弧度。

“稳住!小马,加冷却!”任明远的声音穿透了机器的噪音,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汗水流进眼角,他下意识地抬手用手臂外侧狠狠蹭了一下。

“成了!”随着“咔哒”一声清脆的到位声,任明远猛地松开扳手,长长吁出一口气,脸上露出纯粹而畅快的笑容。他直起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肩膀,目光扫过旁边操作数控车床的大凤。大凤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闪烁的绿色cRt屏幕,手指在布满油渍的按键上快速跳动,输入着复杂的加工程序代码。

“怎么样,大凤?”任明远走过去,声音里带着笑意,“新程序吃透没有?这德国老家伙的脾气可不好伺候。”

大凤抬起头,脸上带着专注后的疲惫,但眼睛亮晶晶的。“差不多了,任主任,”她声音清脆,“就是那个内壁精车的循环,G76那一段参数,还得再琢磨一下进给量。”

“叫我明远就行,”任明远摆摆手,很自然地拿起大凤放在控制台上的水杯——那是一个印着褪色“北京”字样的搪瓷缸子,走到墙角的保温桶旁,拧开龙头,哗啦啦给她接满了温开水。“G76?哈!那玩意儿就像马拉多纳在禁区里的盘带,”他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有火焰在里面跳动,刚才的疲惫一扫而空,“看着眼花缭乱,其实每一步都算计得死死的!关键就在那个精车的‘q’值,还有退刀的‘R’值,配合好了,啧啧,那出来的光洁度,绝对漂亮!就跟老马晃过后卫,最后那一下推射一样,又刁又准!”

他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起来,仿佛脚下的不是沾满油污的水泥地,而是绿茵茵的草皮。“你想想,有了巴尔达诺和恩里克,才能成就老马传奇!”他用力拍了一下冰冷的数控机床外壳,“咱们干技术,道理也一样!工序就是配合,参数就是传球路线!差一点,整个活儿就废了!”

大凤被他突然爆发的热情弄得有点懵,捧着温热的搪瓷缸子,看着他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样子,竟忘了喝水。车间里其他几个老师傅见怪不怪地笑着摇摇头,显然对主任这突如其来的“足球技术融合论”早已习惯。只有大凤,这个刚分来不久的技术员,觉得眼前的任明远和刚才那个满身油污、沉稳有力的车间主任,像是两个不同的人,却又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他身上有种滚烫的、极具感染力的东西,混着汗水和机油的味道,扑面而来。

就在这时,一阵刻意放重的脚步声像锤子一样砸了过来,带着一股懒洋洋又充满挑衅的腔调,硬生生切断了任明远关于足球和技术的激情演说。

“哟,任大主任,又搁这儿开技术讲座哪?还是吹你的阿根廷神迹呢?”王启洋晃悠着走了过来。他同样穿着蓝色工装,却干净得过分,扣子随意地敞着几颗,露出里面颜色扎眼的翻领t恤。头发抹得油亮,一丝不乱。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挂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带着点邪气的笑容,眼神却像探照灯,毫不掩饰地在大凤身上来回扫视,从她因出汗贴在额角的发丝,到工装下起伏的胸口,带着赤裸裸的品评意味。

他走到大凤操作的数控车床旁边,仿佛没看见任明远瞬间冷下来的脸色,伸出手指,用指甲在擦得锃亮的机床防护罩上轻轻划了一下,留下一条明显的白痕,然后吹了吹指甲,动作轻佻。“啧啧,这洋玩意儿就是娇气,碰都碰不得。我说大凤啊,”他拖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前倾,几乎要碰到大凤的手臂,“跟这铁疙瘩较什么劲?多没意思。晚上文化宫有舞会,‘友谊地久天长’!那才叫生活!哥带你去见识见识?保管比你在这闻机油味儿强百倍!”

一股浓烈的廉价发蜡和香烟混合的气味随着他的靠近直冲大凤的鼻腔。大凤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身体绷紧,脸上原本因工作专注而泛起的红晕瞬间褪去,变得有些苍白。她紧紧抿着嘴唇,避开王启洋那黏腻的目光,只盯着自己脚下沾着油污的劳保鞋尖,声音硬邦邦地挤出两个字:“不去。”

王启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咧得更开,带着一种被拂了面子的恼羞成怒。“嘿!不给面子是吧?”他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刺耳的尖利,引得附近几个正埋头干活的工人也偷偷抬眼望过来。“装什么清高啊?技术员了不起?还不是跟咱一样在车间里摸爬滚打?任大主任,”他忽然转向任明远,语气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揶揄,“你给评评理,我这关心新同事文化生活,有错吗?”

任明远一直冷眼旁观,此刻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钢锭,砸在车间的噪音里也清晰无比:“王启洋,上班时间,干你该干的事。数控区,闲人免进。”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直刺王启洋。

王启洋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股邪笑彻底挂不住了,眼神阴沉下来,像淬了毒的针。他看看冷着脸的任明远,又看看扭过头去、侧脸线条紧绷、写满抗拒的大凤,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充满了怨毒。

“行!你们清高!你们技术流!”他阴阳怪气地甩下一句,猛地转身,故意把脚下的铁屑踢得飞溅起来,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没回自己的工位——那里永远堆积着待处理的图纸和零件,更像是摆设——而是径直走向车间的角落,先是出去抽了一根烟,然后又回到车间。那里堆放着一些待处理的废料管件。他泄愤似的,狠狠一脚踹在一根手臂粗的废弃钢管上。

“哐当——!”一声巨响在车间里炸开,盖过了机器的轰鸣,刺得人耳膜生疼。那根沉重的钢管被踹得翻滚出去,又撞上旁边的铁架子,发出连串刺耳的噪音,在弥漫着机油味和金属腥气的浑浊空气里久久回荡,像一声充满恶意的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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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间的空气在王启洋那声泄愤的巨响后,凝滞了片刻。巨大的噪音余波在钢铁的墙壁间碰撞、回旋,然后才被龙门铣床永不疲倦的沉重轰鸣重新吞没。

“任主任,有电话!”车间传达室的牛师傅在叫。车间电话就在传达室。

就在任明远去接电话的时候,王启洋突然走到大风眼前,“大凤,外面有人找你!”

大凤没有理他。

“那个人东张西望的,说是你家里有事?诺,就在外面!”王启洋指了指车间外,“咦,刚才都在。”

大凤好奇,可能真的家里有人找。赶紧出去。

大凤离开的一刹那,王启洋露出来狞笑……

大凤出车间,没人!大凤赶紧回工作台,强迫自己重新把视线聚焦在数控车床那块闪烁不定的绿色cRt屏幕上。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G代码和坐标参数,像一片冰冷而陌生的数字丛林。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把刚才王启洋那黏腻的眼神、呛人的发蜡味和钢管撞击的巨响从脑海里驱逐出去。手指悬在布满油渍的按键上方,微微颤抖着。她需要输入一段新的精车循环指令,调整内壁加工的关键参数。这本是她反复验证过的程序段,此刻却因心绪不宁而显得格外陌生。

“q值…进给倍率…R值退刀量…”她低声默念,指尖落下,敲入数字。汗水沿着鬓角滑落,痒痒的,她却不敢抬手去擦,全部的意志都用来对抗胸腔里那只因屈辱和紧张而疯狂擂鼓的小兽。屏幕上光标闪烁,等待着确认执行。

角落里,王启洋斜倚在一堆废弃的轴承座上,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目光像淬了毒的蜘蛛丝,无声无息地缠绕在大凤紧绷的背影上。他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看着她略显笨拙地敲击键盘的样子,嘴角缓缓向上扯起,形成一个阴冷而刻毒的弧度。那眼神里没有欣赏,只有一种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扭曲的快意。

“滴——”一声尖锐的电子提示音猛地从数控车床的控制柜里爆出!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车间的沉闷!

大凤身体剧震,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只见屏幕上代表刀具路径的模拟轨迹线猛地偏离了预设的工件轮廓,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朝着一个绝不可能的方向疯狂冲去!紧接着,是金属与金属之间令人牙酸的、剧烈的摩擦和撞击声!

“吱——嘎——!”

机床主轴发出沉闷而痛苦的咆哮!用于精加工的硬质合金刀头,在高速旋转中,狠狠地、毫无缓冲地撞上了工件卡盘坚固的钢铁底座!刺眼的火星如同被激怒的蜂群,猛地从撞击点迸射出来,伴随着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啊——!”大凤短促地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捂住嘴,身体因巨大的恐惧而僵直,大脑一片空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怎么回事?!”任明远的声音如同炸雷,第一个冲了过来。

他一把推开呆若木鸡的大凤,眼睛死死盯住操作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急速翻飞,试图中断程序。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不是因为损失,而是因为这种低级失误背后潜藏的巨大危险。

“刀崩了!”旁边一个老师傅也跑了过来,看着主轴下方散落的几片合金碎片和卡盘底座上那道狰狞的新鲜凹痕,心疼地直拍大腿,“哎呀!这精车刀头!这卡盘!”

周围的机器声似乎都小了下去,工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目光复杂地聚焦在这小小的故障中心。震惊、惋惜、疑惑……还有角落里,王启洋脸上那再也掩饰不住的、近乎扭曲的快意笑容。

混乱中,王启洋分开人群,像得胜的将军般踱了过来。他看都没看大凤惨白的脸和任明远紧锁的眉头,直接弯腰,从狼藉的地上捡起一小块崩碎的刀头碎片。他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那冰冷的金属残片,对着车间顶棚昏黄的光线煞有介事地看了看,然后猛地转向大凤,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如同砂纸在刮擦玻璃:

“汪大凤!”他厉声喝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看看你干的好事!瞎鼓捣什么?啊?!知道这进口数控车床多金贵吗?知道这硬质合金刀头多少钱一片吗?知道撞坏卡盘底座会影响多少生产进度吗?!”

他猛地扬起手中的碎片,像举着审判的罪证,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大凤脸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操作失误!你这是严重破坏生产设备!是玩忽职守!是对国家财产的极端不负责任!性质极其恶劣!”他的声音在车间巨大的空间里回荡,充满了煽动性的愤怒,“必须严肃处理!开除!我这就去找厂长汇报!”

“开除”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大凤的太阳穴上。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机床外壳才勉强站稳。巨大的委屈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泪水在眼眶里疯狂地打转,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的咸涩,才没让它们当场决堤。她求助般地看向任明远,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任明远一直沉默着,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没有看王启洋那副表演过度的嘴脸,也没有立刻安抚大凤,而是紧盯着控制台屏幕上最后停留的几行程序代码。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按了几下,调出了历史操作记录。

“王启洋,”任明远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王启洋的叫嚣,“事情还没定性,你嚷嚷什么‘破坏’、‘开除’?吓唬谁呢?”

王启洋一愣,随即梗着脖子:“事实摆在眼前!程序是她输的!刀是她撞坏的!大家都看见了!这还不叫破坏?任明远,你别想包庇她!”

“包庇?”任明远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他不再理会王启洋,转向操作台,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出一串指令。屏幕上,刚刚引发事故的那段程序代码被单独高亮显示出来。

“大凤,”他的声音转向大凤时,明显缓和下来,却依旧严肃,“你告诉我,你输入的‘R’值退刀量,是多少?”

大凤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声音细弱蚊蝇:“是……是0.5毫米……任主任,我核对过流程卡的,是0.5……”泪水终于控制不住,顺着她沾着油污的脸颊滑落。

“流程卡写的没错,是0.5。”任明远点点头,目光却如冰锥般刺向屏幕,“但系统记录里执行的退刀量‘R’值,被改成了负0.5!”

“什么?!”大凤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屏幕。周围的老师傅们也发出一片低低的惊呼。负退刀量?那意味着刀具不仅不退,反而会迎着工件撞上去!这是自杀式的参数!

王启洋的脸色瞬间变了,那副义愤填膺的表情僵在脸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负0.5?”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车工挤过来,凑近屏幕仔细看了看,倒抽一口冷气,“我的老天爷!这……这不是成心要把刀往死里撞吗?这哪是失误?这根本就是……”

“这根本就是人为篡改程序参数!”任明远斩钉截铁地接过了话头,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目光如炬,直射王启洋,“系统操作日志显示得清清楚楚!在大凤输入程序后、启动加工前,有唯一一次非授权修改记录!时间戳就在刚才!”他猛地一指王启洋,“就在你王启洋,踢完那根管子,晃荡到这边之后!”

“你……你血口喷人!”王启洋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了起来,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任明远的手指都在发抖,“你有什么证据是我改的?啊?!这破机器谁知道是不是自己抽风?日志?日志也能造假!任明远,你别以为你是主任就能一手遮天!你这是污蔑!”

“够了!”任明远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镇住了王启洋的叫嚣。他向前一步,高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迫人的压力,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要剖开王启洋所有的伪装。

“王启洋!技术问题,讲的是证据!篡改生产程序,恶意造成设备损坏,破坏生产秩序!这性质,比操作失误恶劣一百倍!要不要我现在就打电话,请厂保卫科和技安科的同志带着技术员一起来,现场读取系统底层日志?看看那唯一一次非法修改的终端操作Id,到底关联着谁的工号?!”

任明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锤,砸在死寂的车间里。他最后那句“操作Id”和“工号”,像冰冷的绞索,瞬间勒紧了王启洋的喉咙。王启洋嚣张的气焰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他张着嘴,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眼神里的慌乱再也无法掩饰,只剩下色厉内荏的虚怯。他嘴唇哆嗦着,似乎想再争辩几句,但在任明远那洞悉一切、冰冷而威严的目光逼视下,终究一个字也没能吐出来。他猛地低下头,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肩膀微微垮塌下去,像一只斗败了的、羽毛凌乱的公鸡,刚才那股要“找厂长”的气势荡然无存。

周围的空气凝滞了。只有远处机床还在轰鸣,衬得这片区域愈发死寂。工人们的目光在王启洋和任明远之间来回逡巡,震惊、鄙夷、了然……种种情绪无声地交织。

大凤依旧靠在冰凉的机床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但压在心口那块名为“开除”的巨石,仿佛被任明远那番掷地有声的话猛地撬开了一条缝隙。

她看着任明远如山般挡在自己身前,心里充满了感激……

回到那间狭小的单身宿舍,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白日里强行压抑的委屈和后怕才如同解冻的冰河,带着刺骨的寒意轰然漫上心头。王启洋那刻意的安排、淬毒的眼神、尖利的指控、“开除”的宣判、刀头崩裂时刺耳的炸响……还有任明远挡在身前那沉默而坚实的背影,和他递过来那方带着体温的旧手帕……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疯狂冲撞、闪回。她靠着冰凉的门板滑坐到地上,蜷缩起来,脸深深埋进膝盖。

许久,她才像耗尽所有力气般抬起头。目光落在书桌抽屉上。她挣扎着起身,拉开抽屉,拿出信纸。她拧开钢笔,笔尖悬在纸上,微微颤抖。窗外的暮色一点点吞噬着光线,宿舍里没有开灯,昏暗而寂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如同受伤小兽的低泣。

“哥:”

写下这个字,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信纸上,迅速洇开一片模糊的深蓝。

“我快撑不住了……”

字迹在泪痕中扭曲变形。她断断续续地写着,字字泣血:王启洋无休止的骚扰如同跗骨之蛆,那场精心构陷的“破坏事故”带来的灭顶恐惧,任明远在绝境中伸出的手……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孤立无援的苦涩和惊惶。

“……他差点就毁了我。大水,这里好冷,好可怕……你在哪儿?”

信纸被泪水打湿,变得脆弱而褶皱。她写满了两页,把所有的恐惧、委屈和无法言说的脆弱都倾注其中,仿佛这是连接她与温暖彼岸唯一的浮木。最后,她几乎是祈求般地写下:

“哥,快回信,快告诉我该怎么办……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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