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木迪是在一阵诱人的麦香中醒转过来的。
他后颈剧痛,茫然四顾,发现自己仍歪倒在牛车驾驶位上,而牛车不知何时已停在了一处背风的土坡下。
篝火噼啪燃烧,黄昭正坐在火边,用树枝穿着几个胡饼在火上慢烤,饼面已泛起诱人的焦黄。
贾诩则拢着袖子坐在稍远处,面色在火光映照下依旧苍白,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一切似乎很平静。
乃木迪一个激灵从车上弹起来,连滚带爬地跌下车辕,指着远处的黑暗,脸上尽是见了鬼般的惊恐:
“妖…妖怪!红毛的妖怪!好大一只!就…就在那边!小的刚刚只是想下去方便一下,那怪物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力气大得吓人,一下子就把我打晕了!真的!二位爷,咱们快跑吧!”
火娃从牛车上探出头来,那眼神好像是在说:谁在叫我?
黄昭抬起眼,将烤好的一个胡饼递给贾诩,又拿起另一个,吹了吹气,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这才抬眼看向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的乃木迪。
他的眼神很平静,却让乃木迪的嚎叫声戛然而止。
一旁的贾诩轻轻咳嗽了一声,缓声道:“哦?竟有此事?这荒郊野岭,倒是凶险。”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乃木迪心虚地点点头,冷汗却顺着额角滑落。
黄昭不再看他,转身走到牛车旁,打开华哥儿的药箱,在里面略一翻拣,取出一个普普通通的白色小瓷瓶,拔开塞子,倒出一粒乌黑色的的药丸。
他走回来,将药丸递到乃木迪面前。
乃木迪看着那粒陌生的药丸,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缩:“这…这是……少侠,小的…小的没病啊……”
黄昭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之前的平淡渐渐褪去,染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冷厉,如同出鞘的刀锋,稳稳地架在了乃木迪的脖颈上。
乃木迪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看看黄昭,又求助似的看向贾诩。
贾诩只是默默吃着胡饼,仿佛对眼前的一切漠不关心。
最终,在黄昭越来越重的压力下,乃木迪颤抖着伸出手,接过那粒药丸,眼睛一闭,心一横,仰头吞了下去。
药丸带着甘草的微甜,滑入喉中,似乎……也没什么特别?
他刚稍稍松了口气,却突然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没来由的的寒意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冻得他牙齿都开始咯咯作响。
贾诩这才缓步走近,蹲下身问道:“如何?可有什么感觉?”
“冷、冷得很……”乃木迪抱紧双臂,嘴唇发紫,“浑身都透风似的……”
贾诩咬了一口饼,沉吟了一会说:“ 嗯…嗯,冷就对了,刚才给你吃的是穿肠丸,乃是用川乌、断肠草等七味剧毒之物炼制而成。服下后,初始只会觉得浑身发冷。若一个月内得不到独门解药,便会毒性攻心,肠穿肚烂而死。死状……极其凄惨。”
这番话让乃木迪如坠冰窟,他看向了黄昭。
黄昭心中亦是一动,暗叹这贾诩揣摩人心的本事当真了得,自己并未提前通气,他却能完美接住,于是微微颔首,确认了贾诩的说法。
乃木迪“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涕泪横流,磕头如捣蒜: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小的知错了!小的再也不敢跑了!求求您发发慈悲,到时一定要给小的解药啊!小的做牛做马,一辈子伺候您!呜呜呜……”
贾诩瞥了眼黄昭——见黄昭点头,他语气稍缓,继续说道:“行了,别嚎了。只要你安心赶车,将我们安全送达姜家堡,沿途不生二心,届时自然给你解药,非但如此,还另有赏钱。若是再敢耍花样……”
贾诩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力。
乃木迪连连摇头:“不敢了!绝对不敢了!小的一定好好干活!谢谢少侠不杀之恩!谢谢贾先生!”
二人转过身,重新坐回火堆边,黄昭又取下一张饼,递向乃木迪。
乃木迪这才畏畏缩缩地挪到火堆旁,接过黄昭递来的饼,食不知味地啃着。
他自然不知,华哥儿药箱里怎会有害人之物?华哥儿最多也只会做一些驱虫避兽的药粉。
那所谓毒丸,不过是健脾温中的寻常药丸。
至于这彻骨之寒——此刻阿依莫正飘在他身后,鼓着腮帮子,卖力地朝他后颈窝吹着冷气呢。
半空中,阿依莫朝黄昭得意地眨眨眼,脸上尽是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容。
翌日,牛车继续在颠簸的土路上吱呀前行。
日头渐高,车厢内有些闷热。
乃木迪经过昨夜一番“敲打”,此刻老实得如同鹌鹑,专心致志地赶着车,连大气都不敢喘。
黄昭靠在车厢壁板上假寐,实则心神不宁,时刻关注着身旁华哥儿的状况。
贾诩则蜷在另一侧,随着车辆的摇晃,他的咳嗽声似乎越来越密,脸色也愈发难看,那点不正常的潮红褪去后,只剩苍白。
就在这一片沉闷中,火娃突然莫名的躁动起来,“吱—吱”叫,黄昭正要查看是否是车外出了什么状况。
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突然传出:
“水……水……”
黄昭大惊,立刻俯身过去,只见华哥儿眼皮微微颤动,竟是真的缓缓睁开了眼睛!
“元化兄!”黄昭心中狂喜,几乎要喊出声,却只发出一点气音。
火娃也小心翼翼握着华哥儿的手指,伸出小舌头舔舐着。
黄昭手忙脚乱地取下腰间水袋,小心翼翼地托起华哥儿的头,将清水一点点滴入他口中。
清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华哥儿的眼神渐渐聚焦,看清了眼前的黄昭。
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似乎花了很大力气才消化掉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
然而,还没等黄昭这股高兴劲儿过去,另一侧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黄昭骇然转头,只见方才还坐着的贾诩,此刻竟直接歪倒在了车厢地板上,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已然失去了意识!
黄昭:“……”
他心下顿时一阵无语。好嘛!这边刚醒一个,那边眼看着就要不行了!这队伍可真是不让人省心!
他赶紧先放下华哥儿,探身过去将贾诩扶起,让其平躺下来。手指触及其额头,竟是一片冰凉的冷汗,呼吸也微弱得吓人。
黄昭这边刚安顿好贾诩,回头却见华哥儿正尝试着微微活动被布条固定住的手指。
他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似乎在默默感受着什么。
片刻后,华哥儿道:“昭弟…将我…解开吧。”
黄昭一愣,有些犹豫。华哥儿伤势之重他是亲眼所见,生怕乱动会加重伤势。
华哥儿看出他的顾虑,轻轻摇了摇头:“放心…我虽经脉受损严重,内力十不存一,但…四肢百骸并未瘫痪,只是虚弱…解开我,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