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院三大弟子徒步入京的消息,如同投入滚烫油锅的冷水,在京城掀起了前所未有的震动。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在议论纷纷。
云州万民相送、山呼海啸的场景,通过各种渠道传入京城,其震撼力远超千军万马。
圣院那“布衣入京,唯携万民意”的姿态,更是将朝廷之前以“大义”相逼的阳谋,反衬得有些局促与小家子气。
支持者拍案叫好,视圣院为浊世清流,救世希望。
反对者咬牙切齿,斥其收买人心,沽名钓誉。
骑墙者则静观其变,等待着紫宸殿上那场注定载入史册的“问对”。
十日跋涉,风尘仆仆。
当吴青松、张牧之、李石三人,带着十名气息沉凝的圣院弟子,出现在巍峨的京城朝阳门外时,早已是人山人海。
没有朝廷官员的正式迎接,只有无数自发汇聚而来的百姓。
他们翘首以盼,眼神中充满了好奇、敬畏、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当那三袭青衫出现在视野中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来了!圣院的仙师来了!”
“看!那位眉心有金光的,定是推演无双的吴先生!”
“那位身姿挺拔的,是青州斩魔的张先生吧?”
“那位白衣的…好纯净的气息,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三人目不斜视,步履从容,穿过人群自发让开的通道。
李石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净化微光,所过之处,人群躁动不安的情绪仿佛被无形地抚平,变得安宁祥和。
张牧之目光沉稳,扫视四方,隐隐有守护之意。
吴青松则嘴角含笑,对着周围百姓微微颔首,气度雍容。
这份从容与气度,更引得无数人赞叹。
然而,暗处的目光,却冰冷如刀。
城楼之上,睿亲王赵桀凭栏而立,蟒袍玉带,面容冷硬。
他俯瞰着下方那三个引发万众瞩目的身影,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忌惮与阴鸷。
“哼,装模作样!进了这京城,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
“是!”身后阴影中,有人低声应命。
钦天监深处,青铜面具人面前的水镜,清晰地映照着城门口的一幕。
他枯瘦的手指划过水镜中李石的身影,发出沙哑的低笑:“纯净的道种…真是…完美的容器…和…祭品…”
驿馆安置,波澜不惊。朝廷似乎刻意冷落,并未安排高规格接待。
吴青松三人安之若素,闭门不出,静待召见。
三日后,圣旨下:宣“文圣护国真人”门下弟子吴青松、张牧之、李石,紫宸殿觐见。
紫宸殿,大胤王朝权力中枢。
金碧辉煌,庄严肃穆。蟠龙金柱撑起穹顶,白玉阶通往高高在上的御座。
御座之上,皇帝赵寰身着明黄龙袍,面容稍显苍白,眼神深邃难测。
御阶之下,文武百官分列左右,气氛凝重。
首辅张廷玉、睿亲王赵桀、各部尚书、勋贵宗室、乃至天剑山、须弥佛国等受邀观礼的方外代表,济济一堂。
无数道或审视、或好奇、或敌意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踏入殿中的三道青衫身影之上。
吴青松三人,立于大殿中央,对着御座方向,躬身行礼,不卑不亢。
“圣院弟子吴青松、张牧之、李石,奉师命入京,参见陛下。”
声音清朗,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平身。”赵寰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三位贤达远道而来,辛苦了。云州之事,圣院之功,朕与满朝文武,皆有耳闻,实乃国之柱石。”
一番例行的褒奖与客套之后,首辅张廷玉出列,他是议政院的主要推动者,自然由他主导问对。
“吴先生,”张廷玉面容儒雅,语气温和,如同长者询问后辈。
“陛下设此议政院,旨在汇聚天下智慧,共商国是,根治如文魔之祸等顽疾,开万世太平。
圣院之道,别开生面,于云州成效斐然。
不知三位贤达,对此番议政,有何高见?
对根治文魔之祸,又有何良策?
还请畅所欲言,以启我等茅塞。”
话语看似谦和,实则暗藏机锋,将根治文魔这烫手山芋,直接抛给了圣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吴青松身上。
吴青松面色不变,上前一步,从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陛下,首辅大人,诸位大人。圣院之道,微末之学,不敢言高。
然承陛下垂询,弟子等便以云州所见所行,略陈管见,抛砖引玉。”
他微微一顿,目光扫过满朝文武,继续道:“文魔之祸,看似邪术蛊惑,其根源,却在‘人心’二字。
弟子等亲历青州,目睹魔乱之地,民生何其凋敝?吏治何其腐败?教化何其荒废?
百姓困于饥寒,苦于暴政,冤屈无处申诉,希望渺茫如沙。
此等境地,怨气滋生,绝望蔓延,恰如干柴遍布。那文魔邪术,不过是一点火星,便能引燃滔天烈焰!”
话语直指要害,毫不留情!不少官员脸色微变。
“故欲根治文魔,扑灭邪火为标,清除干柴方为本!”
吴青松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何为清除干柴?其一,在‘富民’!效仿云州‘格物’之法,推广良种,兴修水利,改良工具,畅通商路,使民有恒产,仓廪实而知荣辱!而非空谈仁义,坐视饥民易子而食!”
“其二,在‘正吏’!”他目光如电,扫过一些面露不虞的官员。“设‘正心镜’于州县衙署并以圣院‘正’字真意结合监察法度,明察暗访并行,严惩贪腐,擢拔清廉!
使为官者知敬畏,守本分,而非鱼肉百姓,视民如草芥!”
“其三,在‘广教化’!”他看向礼部官员方向,“废黜陈腐八股,兴办新学!
不仅教圣贤书,更授格物之理,稼穑之技,律法之要!
开启民智,使民明理,知何为真正之‘道’,而非愚昧无知,易被邪魔蛊惑!”
“此三者,富民以固其本,正吏以清其源,广教化以开其智!
三管齐下,则怨气自消,希望自生,邪魔纵有千般手段,亦难撼人心之堤坝!
此乃圣院根除文魔、安邦定国之策!恳请陛下与诸位大人明鉴!”
吴青松话语铿锵,条理清晰,将圣院的治世理念和盘托出。
他身后的张牧之适时呈上厚厚的《圣院治世策》与那卷签满名字、按满手印的《云州万民书》。
大殿之中,一片寂静。
清流官员眼中异彩连连,频频点头。
务实派官员陷入沉思。
勋贵宗室脸色阴沉。
张廷玉眼中精光闪烁,似在权衡。
睿亲王赵桀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皇帝赵寰,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扶手,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好!好一个富民、正吏、广教化!”一位清流老臣忍不住击节赞叹。
“吴先生所言,字字珠玑,切中时弊!此乃治本之策!老臣附议!”
“哼!说得轻巧!”一位户部侍郎出列反驳,他是睿亲王一系。
“富民?钱粮从何而来?格物奇技淫巧,岂能登大雅之堂?
正吏?‘正心镜’是何物?莫非圣院欲凌驾于朝廷法度之上,监察百官?此乃僭越!
广教化?废黜圣贤经义,传授匠人之术,此乃动摇国本!
吴先生,你圣院…所图不小啊!” 言辞犀利,直指圣院“心怀叵测”。
“王侍郎此言差矣!”张牧之踏前一步,声音沉稳有力,带着“正”字真意的堂皇之气。
“富民非为敛财,乃为固本!云州良种亩产增三成,新式水车灌溉百顷,此乃格物之功,何来奇技淫巧?
‘正心镜’乃辅助监察之法器,明察秋毫,专破虚妄,旨在震慑宵小,使法度昭彰,何来僭越?
广教化,授人以渔,使其明理自强,何来动摇国本?
难道让百姓世代愚昧,任由盘剥欺凌,便是维护国本了?此等国本,不要也罢!”
他目光扫过那位王侍郎,语气陡然转厉:“王侍郎如此抵触富民正吏之策,莫非…是怕那‘正心镜’照出些什么不堪之事?!”
“你…你血口喷人!”王侍郎脸色涨红,气急败坏。
“够了!”御座之上,赵寰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耐。
“朝堂议事,当有理有据,岂能如市井泼妇般争吵?”
他目光落在吴青松身上,缓缓道:“吴先生所陈三策,立意高远,朕心甚慰。
然兹事体大,牵涉甚广,非一朝一夕可决。圣院治世策与万民书,朕会详加阅览。
议政院初立,首在广开言路,汇聚众智。
三位贤达既已入京,便暂留馆驿,参与议政院后续论辩。待各方策论汇聚,朕自当圣裁。”
“退朝!”
一场看似开启新局的问对,在皇帝的“圣裁”与“后续论辩”中,被轻描淡写地搁置了。
圣院抛出的根治之策,如同巨石入水,激起了巨大波澜,却未能立刻改变水流的方向。
退朝之后,吴青松三人被引入议政院安排的馆驿“文华苑”。环境清幽雅致,守卫森严,这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当夜,文华苑,吴青松静室。
他盘膝而坐,眉心金光流转,推演之力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感应着四周。
京城龙气混杂,皇权威压深重,更有无数强大的气息潜伏,极大地干扰了他的推演。
但他依旧能敏锐地察觉到,这座看似雅致的文华苑,如同一个巨大的囚笼,布满了无形的监控法阵和窥探的目光。
“青松师兄。”张牧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凝重。
“进来。”吴青松收敛金光。
张牧之推门而入,低声道:“京城密讯。”他递过一枚玉简。
吴青松神识探入。
“青松、牧之、李石:京城水深,务必谨慎。
经查,钦天监前任监正神魂崩溃前,曾秘密接触过一本名为《幽诡秘录》的邪书残卷,此物疑似源自前朝覆灭的‘邪文宗’。
现任监正似有隐秘传承,深居简出,其观星台有强大禁制,难以深入。
另,睿亲王与部分勋贵,似与京城地下黑市‘鬼坊’有染,‘鬼坊’近期有异常文气物品流动。
线索驳杂,指向多方。你等入京,已成众矢之的,恐有暗箭。万望小心!——婉儿。”
“邪文宗…鬼坊…”吴青松眼中金光一闪。
“果然是一潭浑水。看来,有人想借文魔之乱,浑水摸鱼。”
就在这时!
静室角落,阴影无声无息地蠕动了一下!
一道细若发丝、几乎无形无质的黑色毫针,带着一种极其阴毒、专门侵蚀神魂的诅咒之力,如同潜伏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射向吴青松的后心!
这一击,时机、角度、隐匿性都妙到巅毫!
出手之人,绝对是精通暗杀与诅咒的顶尖高手!目标,直指圣院智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