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一夜,《小池》之名与“凌风”公子这位横空出世的才俊,果然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比预想中扩散得更快、更远。
不仅限于清流士林的圈子,其声名竟以一种意想不到的速度和路径,向着洛阳城更为广阔、也更为复杂的社交层面蔓延开去。
次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书房内洒下斑驳的光影。卢府的老管家手持一份异常精致考究的请柬,步履沉稳地来到了凌云所居的西跨院。
那请柬用的是顶级的洒金暗纹笺纸,触手温润,边缘以极细的银线勾勒出缠枝莲纹,上面的墨迹清雅飘逸,力透纸背,更透着一股若有若无、沁人心脾的淡雅冷香,一望便知非是寻常人家所用。
“凌公子,”管家微微躬身,双手将请柬呈上,语气中带着几分比往日更明显的恭敬,显然他也深知这发出请柬之地在洛阳城中的特殊分量与意味,“这是‘芳泽阁’方才特意遣人送来的帖子,指明要亲手呈交给您。”
“‘芳泽阁’?”凌云眉梢微挑,心中掠过一丝讶异。他接过那分量不轻的请柬,入手便觉纸质非凡。
展开一看,内容文辞雅致,是邀请他于今日傍晚时分,移步芳泽阁,参加一场以“秋韵”为主题的文士雅集。落款处,是一个颇为旖旎又带着几分清冷气息的名字——来莺儿。
他略一思索,脑海中便浮现出相关的信息:这来莺儿乃是当下洛阳城中极负盛名的青楼头牌清倌人,不仅容颜绝世,歌舞双绝,更以诗书才情着称,其眼界甚高,所举办的雅集,非是当世有名气、有真才实学的才子士人而不能得邀。这也是唯一能让曹操流泪的女人。
能收到她的请柬,在洛阳的文人风流圈中,本身便是一桩值得夸耀的雅事,象征着一种才华层面的认可。
此事自然很快便传到了卢植耳中。凌云拿着这份烫手的请柬,略有些尴尬地前往书房拜见卢植,准备说明情况——毕竟自己眼下客居在身为清流领袖、德高望重的卢植府上,却收到来自风月场所的邀请,于情于理,总觉得有些不合时宜,甚至可能给卢植带来非议。
不料,卢植听完凌云略显斟酌的陈述,非但没有流露出丝毫怪罪或不悦,反而先是微微一怔,随即竟抚掌放声大笑起来。
他伸手指着凌云,转头对侍立在一旁、跟随他多年的老仆感慨道:“伯喈(蔡邕字)啊伯喈,你瞧瞧,你收的这是个什么弟子!文武双全,智计百出也就罢了。”
“这才安生了几日?这惹事……不,这扬名的本事也是一等一!昨日刚在王子师府上凭一首小诗惊了四座,引得众人打听;好嘛,今日连那芳泽阁眼高于顶的来莺儿姑娘,都慕名遣人送来这洒金请柬了!真是个……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怪物’!”
他话语中毫无贬低训斥之意,反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叹、调侃,以及一种隐隐的“与有荣焉”。
在他这等真正胸怀开阔、见识广博的大儒看来,真正的才华如同锥处囊中,其末立见,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的。能得到从清流到风流等不同圈子的共同认可,恰恰证明了其才情之卓绝,魅力之非凡。
他捋着花白的胡须,眼中带着鼓励的神色,对凌云爽快道:“去!为何不去?那来莺儿虽身处风尘,却非俗物,性情孤高,颇有见识。其举办的雅集,往来无白丁,皆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名士或是家学渊源的年轻才俊,于你拓宽人脉、扬名立万大有裨益!”
“你既以游学士子‘凌风’之名在外行走,便不必过分拘泥于这些世俗小节。正好,也让那些只闻其诗、未见其人的所谓才子佳人们,也好好见识见识我……我老友伯喈关门弟子的绝世风采!”
他本想说“我卢府座上宾客”,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了回去,显然内心深处已将这年轻后生视作了极为亲近的自己人,其展现出的非凡才华与潜力,足以让他忽略甚至打破一些不必要的世俗陈规。
有了卢植这般明确的首肯甚至鼓励,凌云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转而化作了一种对新挑战、新场合的期待。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洛阳城的天空与建筑都染上了一层温暖而辉煌的金红色。凌云依旧是一身清爽合体、不显奢华的青色儒衫,带着依旧作护卫打扮、神色严肃的太史慈,再次出门,乘坐马车来到了位于洛阳城最繁华地段的芳泽阁。
与寻常勾栏瓦舍刻意营造的喧闹浮华、脂粉盈天截然不同,芳泽阁的门庭设计得极为雅致,粉墙黛瓦,飞檐翘角如振翅之鸟,门前悬挂着两盏素雅的灯笼,整体观感宛如一座底蕴深厚的书香门第之别院,或是某位致仕高官的隐秘园林入口。
门前并无寻常青楼那些衣着暴露、娇声招揽客人的庸脂俗粉,只有两名身着干净青衣、眉目清秀的小厮安静侍立,态度不卑不亢。递上来莺儿那份独特的请柬后,其中一名小厮仔细验看,随即脸上露出更为恭敬的神色,躬身将二人引入。
踏入阁内,更是别有洞天,仿佛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尘嚣。
庭院内布置得极为精巧,假山层叠嶙峋,有清泉潺潺流过其下,几丛修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轻响,各处恰到好处地点缀着正值花期的名品菊花,或黄或白,或紫或红,清幽异常,暗香浮动。
主楼内灯火通明,却光线柔和,不觉刺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品质极佳的檀香与清冽的墨香,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传入耳中的并非靡靡之音,而是清越空灵的古琴与婉转深沉的洞箫合鸣,更添几分高雅意境。
厅内轩敞,已然聚集了不少宾客,皆是人模人样,衣着光鲜得体,举止斯文有礼,一眼望去,竟无半个粗俗之辈。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负手品评悬挂于墙上的名家字画,或围坐低声讨论着某篇诗词歌赋的妙处,气氛融洽而高雅,交谈之声也控制在恰到好处的范围。
若非凌云早已知晓此地乃是洛阳顶级的青楼“芳泽阁”,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小心闯入了某位风雅名士精心筹办的私人文化沙龙。
太史慈何曾见过这等阵仗?他想象中的青楼,应是喧嚣嘈杂、莺歌燕舞、酒气熏天之地。
此刻身处这清雅得不染尘埃的环境,看着周围那些谈吐不凡、引经据典的文人墨客,只觉得浑身僵硬,手脚都不知该如何摆放,仿佛自己这身劲装与佩刀与此地格格不入,只能绷着脸,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凌云身后半步之处。
压低声音,带着十足的困惑道:“主公,这……这地方,怎么跟俺想的那种……那种地方,完全不一样?这也太安静,太……太雅了点儿?”
凌云倒是颇为适应,仿佛鱼入水中。他目光扫过厅内陈设与宾客,低声对太史慈笑道:“此乃顶级的雅集,非是寻常吃酒取乐、寻欢作乐之所。子义,既来之,则安之,放开些,且静静观察,看看这洛阳城中最负盛名的销金窟……或者说,‘雅窟’,究竟有何不同凡响之处。”
他的到来,自然也引起了不少在场士子的注意。昨日在王允司徒府上,《小池》诗作者“凌风”公子应邀前来芳泽阁的消息显然已经不胫而走。
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投向他,带着好奇的打量、深入的探究,以及几分对于其昨日展现出的卓绝才华的认可与欣赏。
凌云对此坦然自若,脸上带着淡淡的、恰到好处的微笑,在引路小厮的恭敬带领下,步履从容地向着内里更为精致、更为幽静的雅间走去。
他知道,今夜这场名为“秋韵”的雅集,或许并非简单的风花雪月,而是另一番风云际会、才智交锋的开始。
而那位素未谋面,却已名动洛阳、引得无数才子竞折腰的头牌清倌人来莺儿,究竟是何等风华绝代、心思玲珑的人物?
即便是他,心中也不禁生出了一丝 期待与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