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舆论的子弹,深夜的反击
夜风穿过山谷,带着刺骨的凉意。
钱晓晓的心脏,在沈铭问出那句话的瞬间,却被点燃了。她是一名记者,她的天职是记录真相,传播真相。而此刻,真相本身,正面临着被权力扭曲和扼杀的危险。
她看着沈铭,这个男人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眉宇间是无法掩饰的疲惫,可他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团不肯熄灭的火。这团火,不是愤怒,不是不甘,而是一种纯粹的、要为这件事,为这个村子,找到一条正确出路的决绝。
周立想要一份可以任他拿捏的材料,沈铭就给他一份他根本拿捏不住的真相。
用公开的舆论,去破解封闭的权力陷阱。
这一招,太狠了,也太妙了。
钱晓晓没有回答他“准备好了吗”,而是用行动给出了答案。她收起采访本,对着沈铭身后那些满脸担忧又不知所措的村民们,用一种职业的、令人信服的语调开口:“各位乡亲,我是市报的记者,钱晓晓。沈主任刚才经历的一切,以及石头村面临的困境,需要被更多人知道。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村民们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
村长王德发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钱晓晓的手,激动得声音都在抖:“钱记者,你说!要俺们咋帮你?只要能帮到沈主任,要俺这条老命都行!”
“不要命。”钱晓晓的眼神扫过众人,“我要你们说实话。把你们心里想的,眼睛看到的,都说出来。”
沈铭看着这一幕,心中那股因周立的电话而起的寒意,被彻底驱散。他知道,这场深夜的反击战,已经打响了。
“去村长家。”沈铭对王德发说,“找个亮堂点的地方,再烧点热水。”
十分钟后,王德发家那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堂屋,成了这场舆论反击战的“作战指挥室”。
一张老旧的八仙桌被擦得干干净净,摆在屋子中央。桌上一边是钱晓晓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另一边是王德发媳妇刚端上来的,冒着热气的红薯姜汤。昏黄的白炽灯泡悬在屋顶,将众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钱晓晓坐在桌前,打开了电脑,神情专注得像一个即将进入战场的将军。她没有立刻开始写作,而是先拿出手机,将今天下午在悬崖边拍摄的所有照片和视频,快速地浏览、筛选。
“沈主任,你先别说话,润润嗓子,喝点姜汤。”她头也不抬地吩咐道,然后指了指王德发,“村长,你先来。从头说,为什么三爷要去寻短见?”
王德发搓了搓手,看了一眼旁边沉默的沈铭,定了定神,开始讲述。他从异地搬迁的政策讲起,讲到村民们的故土难离,讲到三爷的固执和在村里的威望,讲到今天下午那场几乎让他魂飞魄散的争执。
他的语言朴实无华,甚至有些颠三倒四,但每一个字都带着泥土的真诚。
“……俺当时就想,完了,三爷这犟脾气,肯定要出大事。俺对不住沈主任,俺没拦住……”说到最后,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眼圈又红了。
“下一个,王大壮。”钱晓晓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语气冷静而迅速。
王大壮往前凑了一步,他努力地回想着下午的场景,想用一些华丽的词语来形容沈铭的英勇,憋了半天,涨红了脸:“沈主任他……他就像那个……电视里演的,嗖一下就下去了!那绳子,就这么细,”他用手指比划着,“俺们在上面拉,手都快断了,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俺当时就一个念头,绳子断了,俺也跟着跳下去!”
旁边一个妇人听了,忍不住插嘴:“你可拉倒吧,你跳下去能干啥?添乱!”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钱晓晓也笑了,她没有打断这种真实的互动,只是在笔记本上记下了“心都提到嗓子眼”和“手都快断了”这些最鲜活的细节。
她一个一个地问过去,问那些拉绳子的汉子,问那些在旁边哭着祈祷的妇人,问那个给沈铭处理伤口的年轻医生。每一个人的讲述,都像一块拼图,共同拼凑出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和那背后深藏的人心与情感。
最后,她的目光落回到沈铭身上。
沈铭已经喝完了一碗姜汤,身体里升起一股暖意,驱散了部分寒冷和疲惫。
“现在,到你了。”钱晓晓看着他,“周主任的报告,要你写‘个人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现在,你就告诉我,你扮演了什么角色?”
这是一个非常精妙的提问。
沈铭看着她,明白了她的用意。他没有说自己是“指挥者”或是“救援者”,他想了想,平静地开口:“我是一个‘选择者’。”
钱晓晓的眼睛亮了。
“在悬崖上,我有两个选择。”沈铭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一个是放弃,等待专业的救援队,但三爷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另一个是下去,用最笨、最危险的办法,去赌一个可能性。”
“我选了后者。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下去,三爷没了,石头村的‘根’就断了,所有人的心气儿就散了。异地搬迁这件事,也就彻底死了。”
“所以,我下去,不只是为了救三爷一条命,更是为了救石头村所有人的‘活路’。我赌的,是人心。”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村民。
“现在看来,我赌赢了。”
王德发家的堂屋里,一片寂静。只有那盏白炽灯发出轻微的电流声。村民们看着沈铭,眼神里除了感激,更多了一种深刻的理解和认同。
钱晓晓的双手在键盘上飞舞,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像是密集的鼓点,奏响了反击的序曲。
她没有用华丽的辞藻,没有用煽情的笔法。她只是把这些最真实的故事,最朴素的语言,串联起来。
她写悬崖的险峻,写三爷的绝望,写村民们的无助。
她写沈铭在千钧一发之际,没有丝毫犹豫地将绳子绑在自己身上。
她写王大壮们在崖顶用血肉之躯死死拽住绳索,手掌被磨得血肉模糊。
她写沈铭血肉模糊的后背,和三爷那句含泪的“我信了”。
她写下山路上,村民们自发组成的护卫队,和那碗驱散寒夜的红薯姜汤。
最后,她将这一切,都归结到一个主题上——
《悬崖之上,一个村庄的“活路”抉择》
写完标题,她停下来,看向沈铭:“你觉得这个标题怎么样?”
沈铭默念了一遍,点了点头:“很好。它把我和村子,绑在了一起。”
“还不够。”钱晓晓的嘴角勾起一抹锐利的弧度,“我需要一个副标题,一个能让所有看到这篇报道的体制内的人,都无法忽视的副标题。”
她想了想,在主标题下,敲下了另一行字。
——一名县委办副主任的“非典型”现场报告。
“非典型报告”。这五个字,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直接剖开了周立设下的那个官僚陷阱的核心。
你不是要报告吗?这就是我的报告。不是写在红头文件上,而是写在全网发布的新闻稿里。不是为了应付你的刁难,而是为了呈现一个关乎人命和民心的真相。
沈铭看着那行字,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这位女记者,不仅有正义感,更有过人的智慧和胆识。
文章写好了,照片和视频也已经剪辑完毕。万事俱备,只剩下最后一步——发布。
“这里的信号太差了。”钱晓晓举着手机,在屋里屋外走了好几圈,信号格始终只有一格,忽明忽暗。
“我知道有个地方信号好!”王德发一拍大腿,“村东头那个山坡上,以前装过一个信号放大器,后来坏了,但那地方地势高,信号比别处强!”
“走!”
一行人立刻动身,打着手电,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东头的山坡赶去。
夜更深了,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他们手中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像是一支顽强的远征队。
终于,在那个荒草丛生的山坡顶上,钱晓晓的手机信号,从一格,跳到了三格。
“够了!”她精神一振。
她迅速将编辑好的图文和视频,通过一个加密的后台通道,发送给了市报新媒体部的总编,并附上了一句话:“老大,急件,天亮前必须挂上首页头条,出了事我一力承担!”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山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看向沈铭,也看向那些围在她身边,满脸紧张和期待的村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是对众人耐心的煎熬。
就在这时,钱晓晓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是一条回信,来自她的总编。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简短而有力的四个字。
“收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