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如同血染,泼洒在将军岭狼藉的战场上。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混杂着血腥、火药和烧焦物体的刺鼻气味。
一团团长张大彪站在西侧山脊的指挥位置上,举着望远镜,死死盯着东侧那座孤峰。
峰顶上,日军残兵的身影在残破的工事后隐约晃动,那股刚刚燃起的、不正常的亢奋躁动,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他娘的,小鬼子这是缓过劲来了?还是收到了什么消息?”
张大彪啐了一口唾沫,放下望远镜,对身边的通讯员吼道,“传令炮兵连!目标,东侧山峰鬼子阵地,给老子再来一轮炮火覆盖!
不用省炮弹,但注意点儿准头,别真把那几百号人都炸成灰了!旅长还要拿他们钓后面的大鱼呢!”
“是!”
很快,一团团直属炮兵阵地上再次响起沉闷的炮声。四门九二式步兵炮和八门迫击炮发出了怒吼,炮弹带着尖锐的呼啸,划破血色天空,精准地砸向孤峰山顶。
“轰!轰隆隆——!”
刚刚因为收到突围命令而稍显振作的日军,瞬间又被笼罩在死亡的钢铁风暴之中。碎石、泥土、残肢断臂伴随着爆炸的火光四处飞溅。惨叫声再次压过了之前躁动的喧嚣。
宫本少佐趴在一个相对坚固的石块后面,感受着身下大地传来的剧烈震颤,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几乎让他失聪。
他眼睁睁看着刚刚重新组织起来的一点秩序,在炮火下再次被打散,几名试图操作掷弹筒的士兵连人带武器被炸上了天。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在绝望的风雨中摇曳。
“隐蔽!全员隐蔽!巩固防线!”宫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声音在爆炸声中显得微弱无力。他知道,现在任何试图冒头集结的行为都是自杀。
他只能命令各中队长、小队长尽量收拢部下,依托弹坑和岩石负隅顽抗,等待那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空中掩护。
炮击持续了约十分钟。炮火刚一延伸,或者说,刚刚显露出减弱的迹象,山下就响起了八路军嘹亮的冲锋号声和震天的喊杀声。
“杀啊!”
“冲上去!消灭小鬼子!”
一营长赵铁牛、二营长王大山身先士卒,率领着战士们如同潮水般从山坡的隐蔽处跃出,向山顶发起了新一轮的攻势。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双方士兵的嘶吼声再次响成一片。
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八路军的这次进攻,虽然声势浩大,枪声密集,但真正的冲击锋线推进得并不迅猛。战士们更多地是利用地形匍匐前进,以精准的火力点射压制日军,而不是不顾伤亡的集团冲锋。
手榴弹也多扔在日军阵地前沿,制造混乱和杀伤,却很少投入其核心区域。张大彪严格遵循着李云龙的“钓鱼”策略,既要给日军持续的压力,逼他们不断求援,消耗其有生力量和意志,又不能真的“把鱼饵一口吞掉”。
宫本少佐指挥残兵拼死抵抗。困兽犹斗,日军的射击依旧精准,不时有八路军战士在冲锋途中倒下。但宫本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进攻缺乏那种一往无前、不惜代价的狠劲,更像是一种持续的挤压和消耗。
这种“钝刀子割肉”的感觉,让他无比难受,既看到了暂时守住的可能性,又清晰地感受到生存空间在被一点点压缩,部队在一点点流血。短短半个多小时的攻防,他的手下又付出了几十人的伤亡,能战斗的人员进一步减少。
就在宫本感到快要支撑不住,防线即将被这种“温水煮青蛙”式的进攻拖垮时——
“嗡——嗡——!!”
远方天际,那熟悉而又令人心悸的引擎轰鸣声再次由远及近!这一次,声音更加密集,更加沉重!
将军岭主峰上的观察哨兵,瞳孔骤缩,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吹响了挂在胸前的防空警报哨!
“呜——呜——呜——!!”
凄厉刺耳的警报声瞬间传遍了整个战场!
“空袭!隐蔽!快!”各级指挥员的吼声几乎与警报声同时响起。
刚刚还在积极进攻的一团战士们,展现出了令人惊叹的纪律性和战术素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冲锋的浪潮再次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
战士们或以娴熟的战术动作翻滚入旁边的弹坑、巨石之后,或成建制地迅速退入茂密的山林,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之中。整个进攻态势在极短时间内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发生过。
山顶上,几乎已经绝望的宫本少佐,听到这引擎声和八路军的撤退,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他猛地从掩体后探出头,看到天际边那黑压压的机群——一个中队的轰炸机,在几架零式战斗机矫健的护航下,正朝着将军岭方向飞来!
“诸君!机会来了!帝国的雄鹰到了!”宫本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他唰地抽出指挥刀,指向南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突围!向南突围!所有人,跟上!伤员……能走的带上,实在走不动的……”
他咬了咬牙,没有把话说完,但眼神中的决绝已经说明了一切。此刻,生存高于一切。
求生的本能驱使着这些残存的日军士兵。他们丢弃了大部分无法携带的重武器,甚至连一些重伤员也被无奈地遗弃在阵地上(有的重伤员甚至主动要求留下掩护),
只剩下三百多名还能跑动的士兵,如同决堤的洪水,跟着宫本,连滚带爬地冲下陡峭的山坡,拼命冲向山下那条通往南方的公路!
日军的战斗机在低空盘旋,机枪时不时地对公路两侧的山林进行扫射,试图压制可能存在的伏兵,为突围部队提供一道脆弱的安全走廊。而轰炸机则开始将一枚枚沉重的航空炸弹,投向八路军可能隐蔽的山林区域和之前的进攻出发阵地。
“轰!!!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再次响彻山谷,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尽管一团战士们隐蔽得及时,但覆盖式的轰炸仍然造成了一定的伤亡,一些来不及进入深层掩体的战士不幸被爆炸波及,牺牲或负伤。
张大彪在隐蔽部里,通过观察孔看着日军残兵在飞机掩护下沿着公路狂奔,又看了看被炸弹肆虐的山林,脸色铁青。他一把抓过电话,摇通了旅指挥部。
“旅长!我是张大彪!小鬼子跑了!宫本带着大概三百多残兵,顺着公路往南溜了!鬼子飞机在上面罩着,又是轰炸又是扫射,我们没法有效拦截!”他的语气带着不甘和愤怒。
电话那头,李云龙的声音却异常冷静,仿佛早有预料:“知道了。鬼子飞机不可能一直陪着他们。命令部队,留下一个连打扫战场,救治伤员,统计战果和损失!尤其是要把鬼子丢下的那些重武器给老子看好喽!
你亲自带领一团主力(扣除伤亡和留守人员),以及配属给你的部队,立刻出发!不要走公路,给老子从山路插过去,绕过鬼子可能设立的警戒线,向沈泉的二团靠拢!动作要快。”
“是!旅长!”张大彪放下电话,立刻吼叫着下达命令:“一营、二营、!集合!带上所有能带走的家伙,跟老子走山路!快!”
就在张大彪迅速收拢部队,准备进行战场大机动的同时,南面的公路上,第九旅团的主力正在苍郡三郎的不断催促下,拼命向北赶路。队伍后方卷起的尘土高达数米。
途中,他们遇到了从浮山县方向磨磨蹭蹭赶来的援军——一个不满编的日军中队(约一百一十人)和两个连的伪军(约二百人)。带队的那名日军中队长,一脸惶恐地向旅团长汇报,声称山路难行,延误了时间。
心情焦躁的苍郡三郎此刻根本没心思追究这点援军迟到的责任,他甚至觉得这点兵力来了也是杯水车薪。他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并入行军序列,一起加速前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接应宫本残部,然后找八路军报仇。
而宫本少佐率领的三百多残兵,在求生欲望和空中掩护的双重刺激下,爆发出了惊人的行军速度。他们沿着公路一路向南狂奔,几乎丢弃了所有不必要的负重,连鞋子跑掉了都顾不上捡。
一些伤势稍重、实在跟不上的士兵,被同伴或被迫遗弃在路边,眼神空洞地望着队伍远去。日军战斗机不时俯冲下来,用机枪扫射公路两侧,驱赶着可能存在的威胁。
经过近一个小时亡命般的奔逃,以及空中力量不间断的护航,就在天色渐暗,宫本都感觉肺快要炸了的时候,前方终于出现了几名策马而来的骑兵身影——是第九旅团直属骑兵中队前来接应的先锋!
“到了!我们到了!”残存的日军士兵中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和欢呼,许多人直接瘫软在地,再也跑不动一步。
宫本少佐强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与骑兵中队长简单交接后,不敢有任何停留,立刻带着这群惊魂未定的残兵,在骑兵的护卫下,继续向南转进。
直到与正在焦急等待的第九旅团主力大部汇合,看到苍郡三郎旅团长的身影时,宫本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才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一阵巨大的疲惫和虚脱感瞬间袭来,他几乎要站立不稳。
他强打精神,快步走到苍郡三郎面前,立正,敬礼,声音沙哑地开始汇报,刻意挺直了腰板:
“将军阁下!职下无能,第36、37大队遭敌重兵伏击,损失惨重……但全体官兵浴血奋战,给予敌军重大杀伤!”他开始了精心准备的汇报,重点突出了敌军的“强大”和己方的“顽强”。
“伏击我部之敌,兵力雄厚,据职下观察判断,至少有两到三个团的兵力,约三千余人!其火力配置极为凶猛,拥有九二式步兵炮六门,迫击炮八到十门,轻重机枪无数!
我军将士在旅团长阁下英明指挥和航空部队的有力支援下,虽陷入重围,仍奋勇作战,予敌重创!经职下估算,在我军猛烈反击及帝国雄鹰两次精确轰炸下,围攻我部之八路军,至少伤亡近千人,其攻势已显疲态!”
宫本脸不红心不跳地夸大了八路军的兵力、火力,更是将八路军的主动隐蔽和战术调整说成是“伤亡惨重”、“攻势疲态”,极大地虚报了八路军的损失。
这既是为了推卸战败的责任,也是为了给自己和残部挣得一丝颜面,更是潜意识里希望旅团长能因此慎重行事。
苍郡三郎听着宫本的汇报,脸色阴沉似水。损失两个大队(其中一个近乎全军覆没)的惨重事实让他心如刀绞,但宫本描述的八路军“惨重伤亡”又让他心中燃起一丝报复的火焰和轻敌的念头。
他沉吟着,目光扫过眼前这些衣衫褴褛、惊魂未定、大多带伤的残兵,又看了看自己身后虽然疲惫但建制尚算完整的旅团主力,心中权衡着。
这时,参谋长龟藤中佐再次上前,语气恳切地建议道:“将军阁下,天色已晚,我军连续行军,疲惫不堪。宫本少佐所部更是急需休整。在此陌生地域野外宿营,风险极大。
八路军最擅夜战偷袭,若其夜间来袭,我军仓促应战,恐有不测。属下建议,我军应立即向距离此地最近的浮山县城转进,依托城墙和既有工事进行休整,方为上策!”
然而,这一次,苍郡三郎的刚愎自用和急于挽回颜面的心态再次占据了上风。他摆了摆手,打断了龟藤的话,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固执:
“龟藤君,你太过小心了!”他指着宫本,“诚然,我旅团损失了一部分帝国精英,令人痛心!但是,听宫本君所言,八路军在此战中同样损失惨重,伤亡近千!
他们现在能用于作战的兵力,最多不过两千余人!而我旅团,即便扣除损失,仍有超过四千名精锐皇军!兵力、火力均占据绝对优势!”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正确,声音也提高了几分:“他们如果不来偷袭还好,如果胆敢前来偷袭,正好!我正要为玉碎的勇士们报仇雪恨!
我旅团直属炮兵中队的六门四一式山炮和各大队的九二式步兵炮,可不是八路军那几门小炮能比拟的!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他顿了顿,又搬出了任务压人:“况且,你不要忘了,司令官阁下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打通同蒲铁路,清除八路军对运输线的威胁!
这是关系到中条山前线几十万皇军补给的大事!如果我们畏敌如虎,退守县城,耽误了任务,司令官阁下怪罪下来,你我同样担待不起!”
他最后用马鞭指向来时路过的方向,做出了决定:“我看我们刚才过来的路上,向南约三公里处,有一片山地,地势相对平缓,四面视野开阔,不易被敌军潜伏接近,非常适合作为临时营地!
传令下去,全军转进至该地,迅速构建环形防御工事,炮兵阵地前出布置!我们要在这里,以逸待劳!看看八路军敢不敢来!”
龟藤中佐看着旅团长那不容置疑的表情,听着他充满自信(或者说自负)的话语,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但看到苍郡三郎那已经转过头去、开始部署扎营命令的背影,他最终将所有劝谏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只剩下满心的忧虑和一声无声的叹息。八路损失近千人?攻势疲态?他根本不信。
他只觉得,旅团长正在一步步走向对方精心布置的另一个,可能更大的陷阱。夜色,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了这片即将再次被鲜血浸染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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