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虎头山根据地的清晨在号角声和操练声中苏醒。旅部通讯连所在的院落里,滴滴答答的电报声比往日似乎更显急促和繁忙。
周婉坐在一台缴获的日式电台前,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抄收着讯号,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显得格外认真。
她作为从北平来的进步学生,文化水平高,学习能力强,被安排到通讯连后很快掌握了电台操作和密码编译,成为了连里的技术骨干。
和她一同从北平出发的十几位同学,也大多根据特长被分配到了兵工厂、卫生队、文化教员岗位甚至开始接触后勤管理工作。
他们当初怀着一腔热血,正是被报纸上“八路军某部李云龙歼灭日军第九旅团大部”的辉煌战绩所鼓舞,毅然穿越封锁线,投奔抗日根据地。
虽然途中历经艰险,甚至一度被虎头山的土匪劫持,幸得当时还是新一团的李云龙部派兵解救,才最终来到了这片向往中的抗日热土。
自那以后,李云龙的形象就在周婉心中扎下了根。不仅仅是救命之恩,更因为他那些传奇般的战绩和身上那股子草莽英雄与革命将领混合的独特气质。
每次有机会向旅长汇报通讯情况或接收特殊指令时,她总是忍不住偷偷用眼角余光快速扫过那位身材不高却气场强大的旅长,心跳都会莫名加速几分。
少女情怀总是诗,尤其是在这烽火连天的岁月里,英雄的身影更容易叩动心扉。只是她生性羞涩,又将革命事业看得极重,这份悄然萌生的仰慕之情,一直深藏心底,不便、也不敢有任何表露。
突然,她抄收的电报内容让她精神一振。她迅速而准确地译出电文,反复核对了两遍,确认无误后,脸上瞬间绽放出惊喜和激动的光彩。她拿起译好的电报纸,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通讯室,径直向旅部作战室跑去。
“报告!”清脆而略带急促的声音在旅部门口响起。
李云龙和赵刚正在研究地图,闻声抬起头。看到是通讯连的周婉,李云龙随口道:“进来。什么事?是孔捷那边有消息还是总部来电?”
周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但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透露了她内心的激动:“报告旅长、政委!不是副旅长,也不是总部。是师部转来的北平地下党同志发来的密电!”
她将电文纸双手递上:“是关于我的老师杨教授的消息!杨教授已经收到我们的信了!他回信说,他十分愿意帮助我们,为抗日事业尽一份绵薄之力!
他已经在北平地下党同志的周密安排下,安全离开了北平城,目前正在前来我们根据地的路上!电报上说,预计行程约半个月左右,就能抵达我们虎头山!”
“什么?!太好了!”李云龙一听,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图都跳了一下,脸上瞬间乐开了花,“哈哈哈!天大的好消息!老赵,你听见没?杨教授来了!咱们的水电站有指望了!”
赵刚也是满面笑容,接过电文仔细看了看,连连点头:“太好了!这真是雪中送炭啊!周婉同志,这次多亏了你和你的同学们牵线搭桥!杨教授深明大义,不畏艰险,是我辈楷模!一定要确保地下党同志和杨教授沿途的安全!”
“是!政委!地下党的同志经验丰富,一定会全力保障的!”周婉连忙应道。
李云龙兴奋地搓着手,在屋里踱了两步,目光灼灼:“半个月……快了!等杨教授一到,咱们立刻请他去看后山那瀑布!水量大得很,劲儿足!那台水力发电机总算能派上用场了!通了电,咱们的兵工厂就能……”
他自顾自地憧憬着兵工厂机器轰鸣、产量大增的美好未来,没注意到周婉还站在原地,似乎欲言又止。
周婉看着李云龙兴奋的样子,心里也为他、为根据地感到高兴。她鼓起勇气,趁着李云龙话音稍顿的间隙,轻声开口道:“旅长……”
“嗯?还有事?”李云龙回过神来,看向她。
周婉的脸颊微微泛红,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比刚才又低了几分,带着明显的羞涩:“旅长……我和我在卫生队、文化岗的同学们……我们……我们一直都很仰慕您。我们当初就是听说您打了大胜仗,才下定决心要来这里的。”
她顿了顿,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下李云龙的反应,见对方正看着自己,连忙又低下头,继续说道:“同学们……同学们都特别希望能有机会,听您亲口讲讲您的战斗经历。
比如长征,怎么打鬼子的大队、联队,怎么指挥部队……大家觉得,这一定能极大地鼓舞我们的工作热情和学习动力,让我们更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奋斗,也能……也能增加我们对胜利的信心!”
她说得有些磕绊,尽量将个人的仰慕包裹在“同学们”的共同愿望和“鼓舞热情”、“增加信心”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那颗少女的心思,在革命话语的掩饰下砰砰跳动。
李云龙听着,先是愣了一下。他作为灵魂融合者,虽然拥有超越时代的些许模糊认知,但两世为人,情感经历却都是一片空白,上一世也是扑在战场上牺牲了。
这一世是钻在山沟里打鬼子的糙汉子,对于男女之间这种细腻婉转的情愫,实在是迟钝得可以。他完全没听出周婉话里那点小小的私心,只当是这些知识分子学生娃对战斗故事好奇,想接受点革命英雄主义教育。
他哈哈一笑,大手一挥,十分爽快:“嗨!我当什么事呢!这有啥不能讲的?不就是打鬼子嘛!老子……啊,我跟你们说,打鬼子没那么玄乎,就是找准机会,狠揍他狗日的!”
他来了兴致,也忘了看地图,走到周婉面前,比划起来:“就比如说上次打鬼子第九旅团,那是在李家峪!老子……我带着部队提前埋伏好,地形选得刁钻!
等鬼子大队人马钻进伏击圈,一声令下,机枪、手榴弹劈头盖脸就砸下去!当时那场面,鬼子都懵了!然后冲锋号一响,战士们就跟下山的猛虎一样扑上去,短兵相接,刺刀见红!咱们八路军就靠这股子不怕死的劲头!……”
李云龙讲得绘声绘色,语言粗粝却充满激情,将战场上的紧张、残酷和最终胜利的酣畅淋漓简单直接地描述出来。他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的指挥艺术,反而更多强调的是战士们的英勇、地形的利用和那股子狭路相逢勇者胜的气势。
周婉听得入了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李云龙,仿佛随着他的讲述回到了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她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传奇的指挥员,更是一个有血有肉、敢打敢拼、真性情的英雄。她之前的那点小羞涩,渐渐被故事本身和讲述者的人格魅力所吸引和覆盖。
“……所以啊,”李云龙最后总结道,语气变得严肃了些,“打胜仗,光靠不怕死还不够,还得动脑子,讲策略。更要靠老百姓支持!没有根据地乡亲们给咱们送粮食、运伤员、当向导,咱们就是无根之水,打不了胜仗。
你们这些学生娃娃,有文化,是宝贝!你们在通讯、卫生、文化岗位上好好干,同样是为抗日做贡献,而且是大贡献!咱们打仗的,和你们搞建设的、救死扶伤的、传播文化的,目标都一样,就是把小鬼子赶出中国去!”
他这番话,既是战斗故事的分享,也是一次即兴的思想动员,说得朴实却格外有力量。
周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旅长,我明白了!我们一定努力工作,用自己的方式支援前线,绝不负您的期望!”此刻,她心中的仰慕似乎升华了一些,融入了更广阔的集体事业和革命理想之中。
“好!有志气!”李云龙赞许道,“回去告诉你的同学们,好好干!等杨教授到了,咱们根据地建设得更好,打鬼子的力量更强,到时候,有的是大胜仗可讲!”
政委赵刚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他对周婉说道:“同志们热情很高,这是个好事。有机会啊,我跟你们通讯连、卫生队说说,周婉你们这些从北平、天津来的同学凑在一起,搞个小座谈会。
到时候,我让这个大名鼎鼎的李旅长亲自去给你们讲讲,就讲讲咱们怎么打鬼子,怎么发展根据地,这比我们平时上政治课更生动,鼓舞作用肯定更大!”
李云龙一听,哈哈一笑,也没多想:“成啊!只要不打仗,有时间,跟学生们唠唠嗑有啥不行的?就怕我这大老粗讲的他们这些文化人不爱听。”
“真的!我替同学们谢谢旅长、政委!那我先回去了!”周婉敬了个礼,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脚步轻快地离开了旅部。阳光洒在她的背影上,充满了青春的朝气与希望。
赵刚在一旁一直微笑着看着这一幕,他心思细腻,隐约察觉到了周婉那点女儿家心思,但也乐见其成,觉得这并非坏事。
等周婉的脚步声远去了,赵刚走到门口看了看,确认附近没人,这才转身关上门,走回李云龙身边,脸上换上了一副促狭又关切的神情。
“老李,”赵刚压低了些声音,用胳膊肘碰了碰还在琢磨水电站的李云龙,“说起来,你小子年纪也不小了,眼看也快奔三张了吧?
现在咱们新一旅的局面也打开了,家底也厚实了些,不像以前那么颠沛流离了。你这生活问题,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
李云龙正想着水力发电机的事儿,被赵刚这没头没脑的一问搞得一愣,茫然地抬起头:“生活问题?啥生活问题?老子有吃有喝有仗打,有啥问题?”
“你看你!”赵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是说成家!娶媳妇儿!你看咱们各旅、咱们师,像你这个级别的老战友,有几个还像你这样打着光棍的?
以前是条件不允许,现在相对稳定了,你这事就该提上日程了。这也是稳定军心、让上级首长放心的一部分嘛。”
李云龙闻言,黝黑的脸膛上竟然难得地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他大手一摆,浑不在意地说:“咳!我当啥事呢!娶什么媳妇儿?
现在天天想着怎么打鬼子,哪有那闲工夫琢磨这个?再说了,谁家姑娘能看上咱这天天拎着脑袋钻山沟的糙老汉?”
“哎,话不能这么说!”赵刚立刻反驳,脸上带着笑意,“咱们革命队伍里优秀的女同志多了去了!能文能武,思想觉悟高,跟咱们是同路人,怎么就看不上你了?远的不说,就说刚才这位周婉同志,我看就非常不错!”
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细数:“第一,人家是正经的北平大学生,文化水平高,知识渊博,正好弥补你这大老粗的不足,将来对你学习进步、理解上级文件精神都有帮助。第二,工作上没得说,在通讯连是骨干,业务能力强,认真负责,关键时刻靠得住。
第三,有爱国热情,有勇气,一个女孩子家,能放弃北平的相对安稳生活,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咱们这艰苦的根据地来抗日,这说明思想觉悟高,跟咱们是一条心!
第四,模样周正,性格也好,虽然有点害羞,但做事踏实肯干。这样的好同志,可是难得的很啊!”
赵刚说着,观察着李云龙的反应,见他似乎有点愣神,便又凑近了些,带着点调侃的语气低声道:“而且,老李,不是我开玩笑。我瞧着人周婉同志,看你的眼神那可不一样,里面带着光呢!
每次来汇报工作,那小姑娘家家的心思,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几分。那可是对你英雄事迹的真心仰慕,这份情愫,难得啊!你小子可别榆木疙瘩脑袋,白白错过了好姻缘。”
李云龙被赵刚这一连串的话给说懵了。他打仗指挥千军万马眼睛都不眨,但碰到这男女之情,实在是他的知识盲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脑子里浮现出周婉刚才那带着羞涩和崇拜的眼神,心里第一次不是在想战斗部署,而是泛起一种极其陌生又有点异样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两句,却发现不知道说啥好,最后只是嘟囔了一句:“扯淡……老赵你净瞎琢磨……人家那是……那是革命同志之间的关心和敬佩……什么情愫不情愫的……没影子的事……”
但他的语气明显没有平时那么斩钉截铁,眼神也有些飘忽,似乎真的被赵刚的话搅动了心绪。
赵刚见他这样,知道话已经点到,便不再穷追猛打,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好,算我瞎琢磨。不过啊,老李,我的话你搁心里头琢磨琢磨。
革命要成功,生活也要继续。遇到合适的同志,该考虑就得考虑。行了,我不说了,你自己寻思寻思吧,我还得去政治部看看。”
说完,赵刚笑着摇摇头,拿起文件走出了旅部,留下李云龙一个人站在地图前,第一次对着那些代表敌我态势的箭头和符号,有些心不在焉地发起了呆。
周婉那清秀的面庞和带着仰慕的眼神,似乎总在他眼前晃悠,让他这个习惯了枪炮声的旅长,心里头第一次乱糟糟的,比面对鬼子一个联队还让他感觉难以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