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6旅旅部电台的滴答声敲打着午后的宁静,报务员的手指在电键上疾速跳跃,将一份沉甸甸的电文发送出去。
当最后一行密码字符消失在无形的电波里,旅长重重靠回椅背,长长地、带着滚烫热意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刚刚痛饮了一坛烈酒,脸上是连日紧张后骤然松弛的疲惫,更带着难以言喻的亢奋红晕。
“老王!老王!”他猛地坐直,对着隔壁窑洞的政委王新亭大声招呼,声音洪亮得震得窑顶簌簌落灰,“李云龙这小子……这小子!清单发过去了!这下,天可要捅破喽!”
政委疾步进来,眼睛同样精光四射,手里还捏着那份刚译出的、墨迹淋漓的原始清单副本,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捅破?老陈,这何止是捅破天!这是把筱冢义男的‘治安模范区’招牌砸了个稀巴烂,还一把火点着了!你看看这上面写的!”
他激动地挥舞着纸张,“五门九二步炮!八门九零迫!十二挺重机枪!八十四挺轻机枪!四千多支步枪!二十万发子弹!三千套崭新的防毒面具!黄金一千五百两!大洋十五万!粮食十八万斤!
磺胺、奎宁堆成山!还有电台、发电机、卡车……老天爷,这哪里是缴获清单?这是把筱冢义男晋中平原的命根子家底儿给连锅端了!这仗打的值!太值了!”
“值?”旅长猛地站起来,叉着腰在狭小的窑洞里踱了两步,脸上是混合着狂喜与后怕的复杂表情,“那是用新一团几百条好汉的血肉换来的!是用李云龙的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搏出来的!”
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政委,“可这政治意义,老王,这政治意义!远不是那些金山银山能比的!在鬼子所谓的‘模范治安区’腹地,硬生生夺回一座重兵把守的县城!这记耳光,抽得全中国都听得见响!”
几乎在386旅电波抵达的同时,八路军总部那间灯火彻夜通明、墙壁上挂满大幅作战地图的指挥窑洞里,气氛陡然被点燃。
译电参谋几乎是跑着将那份来自新一团、经过386旅转呈的详细战报和物资清单副本送到副总指挥面前。彭老总鹰隼般的目光迅速扫过电文开头的战果简报——
“全歼介休守敌宫野大队及伪军大部,俘日军8名,伪军385名,毙敌大队长宫野少佐以下七百余,伪团长蔡扬以下三百余,成功策动伪军李长顺营、王老二连等五百五十人战场起义……我军于民国二十九年六月十七日晨五时五十五分,完全收复晋中重镇介休县城!”
“好!”副总指挥猛地一拳砸在铺着地图的厚重木桌上,震得沙盘上的小旗簌簌抖动,桌面上的搪瓷缸子咣当作响。这声压抑了许久的怒吼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指挥室里炸开,参谋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目光齐刷刷聚焦过来。
副总指挥布满血丝却锐利如刀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打得好!李云龙!新一团!硬是虎口拔牙,打出了八路军的威风!打出了中华民族不屈的骨气!”
师长和副参谋长正俯身在地图前推演着什么,闻声立刻大步走了过来。刘师长接过参谋递上的另一份副本,迅速浏览,沉稳如山的脸上也难掩激动,连声道:“好!好!胆大心细,计划周密,执行坚决!这个李云龙,是把快刀!这把刀,插进鬼子心窝里了!”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那个代表着介休的、刚刚被参谋用红笔醒目圈出的点上。
副参谋长则更关注那份附在战报后的、令人眼花缭乱的物资缴获初步清单。他越看眼睛越亮,忍不住惊叹:“我的天……副总指挥,师长,你们看看这个!五门九二步炮!八门九零迫击炮!
黄金一千五百两!大洋十五万块!粮食十八万斤!全套手术器械、大批奎宁磺胺……这…这简直是搬空了筱冢义男在晋中的小金库和军械库啊!新一团这下可真是发了天大的横财!足够支撑我们好几个旅打一场硬仗了!”
“横财还在其次!”副总指挥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铿锵,他抓起桌上另一份文件——那是随战报附上的、一张略显模糊却震撼力十足的照片副本。
照片上,残破的介休城南门楼垛口后,一个挺拔如青松的身影昂然矗立,布满硝烟血污的军装,刚毅如铁铸的面容,布满血丝却燃烧着胜利火焰的双眼,正透过镜头,穿透时空。
他身后,是朝阳初升、硝烟弥漫的介休城廓,脚下,是正在如洪流般撤离的军民和满载物资的车队。照片一角,一面残破的膏药旗颓然半卷,即将坠落。
副总指挥将照片重重拍在刘师长和副参谋长面前:“你们看!看看这张照片!这是李云龙打下介休后,站在城门拍的!这张照片,抵得上千军万马!它告诉全中国,告诉全世界,在鬼子铁蹄践踏的土地上,是谁在收复失地!
是谁在浴血奋战!是谁,给了侵略者一记响亮的耳光!其政治意义,战略价值,远大于那些武器弹药,远大于一座介休城本身!”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目光扫过指挥室里每一张激动振奋的脸,斩钉截铁地下令:
“立刻!原文转发延安!一个字,一张照片,都不许漏!同时,以总部名义,通令嘉奖129师386旅新一团!
电文要写明:值此全国抗战局势严峻、投降论调甚嚣尘上之际,新一团在李云龙同志率领下,于敌寇重兵盘踞之晋中腹地,以非凡之胆略与顽强之战斗,一举光复介休县城,予敌重创,缴获极丰!
此役,大长我抗日军民志气,大灭日寇凶顽气焰,其功至伟,其精神堪为全军楷模!”
他顿了顿,目光回到那份令人咋舌的清单上,语气转为务实而果断:
“至于缴获物资,电告129师及386旅:着令李云龙部,务必妥善保管,严加守卫!所有缴获金银、贵重药品(奎宁、吗啡等)、精密医疗器械、电台、发电机、卡车等战略物资,以及至少一半的防毒面具,由其负责组织力量,克服一切困难,星夜兼程,安全转运至总部及师部指定地点!
其余武器弹药、粮食被服等,除保证该团自身休整发展、补充新兵及抚恤伤亡之必需外,亦需拿出相当部分,就近支援友邻部队及地方武装!具体分配比例,由师旅两级根据实际情况,速议速决!”
“是!”参谋挺胸应命,声音洪亮,转身便去安排。指挥室里瞬间忙碌起来,电键敲击声、参谋传达命令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大战告捷后的振奋与紧迫。
巍巍宝塔山下,延安枣园的窑洞朴素而宁静。一份加着三个“A”字的绝密电文,穿越千山万水,送到了那张摆着砚台和毛笔的宽大书桌前。
伟人放下正在批阅的文件,拿起电文,目光沉静地扫过。当看到“完全收复介休县城”、“毙敌大队长宫野少佐”、“伪军五百五十人战场起义”、“缴获清单(附后)”
以及那句“随电附新一团团长李云龙于收复介休城楼所摄照片一张”时,他那深邃如海的眼眸中,骤然迸发出明亮如星辰的光芒,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
他放下电文,拿起那张照片。照片上那个立于残破城楼、背景是硝烟朝阳的身影,仿佛带着太岳山的风雷和介休城的血气,扑面而来。伟人凝视良久,手指在照片上李云龙那坚毅的脸庞旁轻轻点了点,然后抬起头,对坐在一旁同样拿着电文副本、满脸激动红光的总司令笑道:
“老总啊,你看看!一线天歼灭山崎大队,这才过去几天?二十天有没有?李云龙这个同志,又给我们送了一份天大的捷报!拿下介休,端了鬼子在晋中的物资老巢!好!打得好!打得漂亮!这新一团,硬是要得!不愧‘战斗英雄团’的称号!”
总司令重重地点着头,花白的眉毛激动地抖动着:“是啊!主席!这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胜利,更是政治上的重大成功!这几个月,汪逆之流投降卖国,蒋某人也是态度暧昧,前方战事胶着,后方人心浮动。
这张照片,这份捷报,来得太及时了!它告诉全中国、全世界,我们八路军,在敌人后方,不仅能生存,更能进攻!能收复失地!能消灭鬼子成建制的部队!这比一万句口号都管用!”
“恩,老总说得对头!” 伟人赞同地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回照片上李云龙的身影,带着深深的欣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用他那带着浓重湘音的语调对总司令说。
“我看李云龙这个同志,很可以的嘛!打仗是一把好手,敢打硬仗,会打巧仗。上次一线天打下来,我就跟老彭提过,这样的虎将,要给他合适的时候加加担子!
他停顿了一下,吸了口烟,眼神变得深邃而务实: “这次介休打得更漂亮,更证明了我的看法。老总啊,你等下在给老彭的电报里,替我加上一句:上次一线天后的提议,我看现在可以提上日程喽。
让老彭他们考虑考虑,找个合适的时机,让李云龙同志先到后方来一趟。不是撤他的职,是让他来学习一下,开阔开阔眼界,提高提高。仗要打,人才也要培养嘛!
这匹‘烈马’,要配上更好的鞍子和缰绳,将来才能跑得更远!你把这个意思,务必转告老彭。”
总司令认真地听着,脸上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主席考虑得深远!李云龙是块好钢,是该好好锻造锻造。我一定把您的意思,转达给彭老总。”
“好!” 伟人站起身来,走到窑洞窗前,望着远处连绵的黄土山峦,语气斩钉截铁,带着扭转乾坤的力量,“立刻以中央军委名义复电彭、刘、邓并转新一团全体指战员:欣闻你部光复介休,歼敌缴获极丰,特致热烈祝贺!
新一团顽强奋战,迭挫强敌,功勋卓着,无愧‘战斗英雄团’之光荣称号!望再接再厉,争取更大胜利!”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同时电告彭老总:此捷报意义重大,必须让全中国、全世界都知道!责成总部,立即将介休光复之捷报及李云龙同志所摄之照片,通发我党在重庆、西安、香港及海外一切宣传机构!务求明日见报!要大张旗鼓,头版头条!
让全国人民都看看,在华北敌后,是谁在真抗战!让重庆那些顽固派,看看他们这回还有什么脸面再说什么‘游而不击’!”
命令如同燎原的火种,从圣地延安,从八路军总部,飞向四方。
翌日清晨。
重庆,浓雾尚未完全散尽,湿冷的空气带着山城特有的沉闷。报童尖利而亢奋的呼喊,如同锋利的锥子,猝然刺破了这层压抑的帷幕:
“看报看报!惊天大捷!八路军昨夜光复晋中重镇介休城!全歼鬼子一个大队!”
“号外号外!看李云龙团长城头拍照!鬼子膏药旗落地!”
“看报看报!八路军新一团神兵天降,打破鬼子‘治安区’神话!”
满街奔走呼号的报童,手中挥舞的报纸头版上,无一例外地印着那张经过技术处理、清晰度提高不少的照片——残破的城楼,挺拔的军人,硝烟弥漫的背景,初升的朝阳,以及那面颓然欲坠、象征着侵略者统治的膏药旗!
触目惊心!震撼人心!下方是加粗的黑体大字标题:“八路军劲旅夜袭奏奇功,晋中重镇介休光复!”副标题:“敌酋宫野授首,伪军五百余战场举义!缴获堆积如山!”
山城沸腾了!
街头巷尾,人们争相传阅着报纸,围拢在一起,指着那张照片,议论着,惊叹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老天爷!介休!那可是同蒲铁路的腰眼子啊!说打就打下来了?”
“看看!看看这照片!这才是真打鬼子的队伍!站在鬼子城楼上拍照!解气!”
“新一团?李云龙?是不是就是前些日子在一线天灭了鬼子一个大队的那个?”
“对!就是他们!战斗英雄团!名不虚传!”
“狗日的小鬼子,也有今天!看他们还敢不敢吹什么‘不可战胜’!”
“八路军!好样的!这才是咱中国的脊梁!”
茶馆里,酒肆中,学校内,这张报纸成了唯一的焦点。青年学生们更是群情激昂,自发地组织起来,高举着报纸和临时写就的标语,涌上街头。
“庆祝介休光复!”“向八路军学习!”“抗战到底,中国必胜!”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不可阻挡的声浪,冲击着山城上空积郁已久的阴霾。
一些身着旧军装、面有菜色的伤兵,默默地看着游行队伍,看着报纸上那张照片,浑浊的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或是一句低低的“有种”。
山城官邸。那份带着油墨味的报纸,如同烧红的烙铁,被重重地拍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
校长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嘴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他死死盯着报纸头版上那张照片——李云龙那身破旧的灰布军装,那桀骜不驯的眼神,那面刺眼的、即将坠落的膏药旗。
还有下方详实的歼敌数字和缴获清单,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眼睛上。何应钦、陈诚等人垂手肃立一旁,大气不敢出,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
“娘希匹!”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骂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浓重的宁波口音,“游而不击?这就是他们说的游而不击?!”
校长的手指几乎要戳破报纸上李云龙的脸,“一个团!就一个团!打下了介休!歼灭了皇军…不,鬼子一个整编大队!还策反了伪军!缴获堆积如山!
连城楼都站上去拍照了!照片都登出来了!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你们告诉我,怎么瞒?上次一线天,还可以说含糊其辞!这次呢?啊?!”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扫过众人,胸膛剧烈起伏:“看看!都给我睁大眼睛看看!这照片!这捷报!现在全国都知道了!
我们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成了什么?成了笑话!成了他们攻击我们的把柄!共产党的宣传机器开动起来,比十个师都厉害!”
他颓然跌坐回椅子,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疲惫而恼恨地挥挥手,“舆论上…被动挨打已成定局。通知下去,各报馆…可以转载,但…淡化处理,措辞…谨慎!重点…要放在强调全国军民…浴血抗战…的大局上!绝不能让共产党的风头…盖过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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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安的电波和重庆的报纸,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全国,乃至海外。
香港《华商报》以整版套红刊登捷报和照片,标题震撼:“华北惊雷!八路军收复介休,敌后抗战进入反攻新阶段?”
“中国敌后战场传捷报!八路军光复重镇,日军神话破灭!”
介休,这个原本并不为世界所熟知的中国县城名字,一夜之间,与“八路军”、“李云龙”、“战斗英雄团”一起,成为坚韧抗战、绝地反击的象征。
在华北广袤的敌后根据地,在华中、华南新四军的活动区域,在一切能接收到延安广播和看到秘密传递的报纸的地方,这惊雷般的捷报如同燎原的烈火,点燃了千千万万颗压抑已久的心。
地方党组织的宣传干部们,拿着油印的捷报传单和照片摹本,深入乡村、田野、工矿,向饱受苦难的同胞们讲述着介休之战,讲述着新一团,讲述着那张站在鬼子城楼上的照片。
无数双被生活磨砺得麻木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无数颗沉寂的心,被注入了抗争的勇气。
“八路军把介休城都打下来了!”
“看看!李团长就在鬼子城楼上照相呢!那旗子都掉下来了!”
“咱们的队伍真厉害!”
“有八路军在,小鬼子长不了!”
“走!当兵去!打鬼子!跟着这样的队伍干!”
各地征兵站的门口,前所未有地排起了长龙。青壮年们眼中燃烧着和李云龙照片上相似的火焰。
敌后的区小队、县大队,腰杆挺得更直了,手中的老套筒似乎也多了几分底气。那些在日伪统治下苦苦挣扎的百姓,心中悄然埋下了反抗的火种。
介休光复的消息,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惊雷,撕裂了投降妥协的阴霾,重新点燃了中华民族不屈的抗日烽火。这烽火,正成燎原之势,席卷神州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