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时间，小王庄的空气都仿佛被拉紧的弓弦绷着。新招的兵蛋子被老兵们用近乎苛刻的标准操练着，刺杀、射击、匍匐、构筑简易工事…汗水浸透了单薄的军装，新伤叠着旧伤，但那些年轻的眼睛里，恐惧正被一种混杂着疲惫与狠劲的光芒取代。
老兵们的呵斥声不绝于耳，动作稍慢就是一记窝心脚，可没人抱怨，野骨岭、白马坡、黑石沟的血火记忆和老兵们身上狰狞的伤疤就是最好的鞭策。
李云龙像头巡视领地的猛虎，背着手在训练场上转悠，偶尔停下来，眯着眼看看某个新兵笨拙却拼尽全力的突刺动作，鼻腔里哼一声，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
第六天傍晚，夕阳将土墙染得一片血红。团部窑洞里，油灯已经点上。李云龙刚啃完一个窝头，正就着咸菜疙瘩灌凉白开，门口响起急促却熟悉的脚步声。
“报告！”侦察排排长（小五子）、副排长（小六子）和骨干林骁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脸上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
“进来！快说！”李云龙把碗往炕桌上一顿，水花溅出几滴。
小五子一步跨到简陋的地图前，手指精准地点在河源县城的位置上，语速飞快：“团长！摸清楚了！河源县城现在是独立混成第四旅团的松井大队在驻防！
城里鬼子守备大队加上宪兵，大约一千一百人左右，配属伪军一个团，八百多人！城里戒备森严，岗哨林立，巡逻队跟走马灯似的！”
他手指沿着地图上一条弯弯曲曲的线移动，最终停在一个标注着“赵家沟”的位置：“增援路线，鬼子九成九会走这条大路！从河源出来，三十里地，必经赵家沟！那地方，绝了！”
小五子眼中闪着兴奋的光，“一片连绵起伏的大山！官道就在山脚下，像根细绳子一样穿过去！两边山坡又陡又长，全是密匝匝的树林子！别说藏咱一个团，藏一个师都富余！”
他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上一个点：“最妙的是，沟后头有一座桥！是鬼子援兵进沟的唯一通路！只要掐断它，进了沟的鬼子就是瓮里的王八！”
李云龙眼中精光爆闪，立刻追问：“县城里鬼子能动用的机动兵力有多少？松井那老小子能挤出多少人马？”
林骁接口，声音沉稳中带着凝重：“团长，鬼子这次肯定急眼了！上次野骨岭、黑石沟、白马坡三处被咱们一锅烩，丢了大脸！松井肯定小心，旅团部肯定下了死命令！
我们蹲了三天，看他们调动频繁，卡车、驮马都在集结。估算着，松井为了确保能打通增援，也为了找回场子，至少得豁出去派两个步兵中队！再加炮兵分队！光鬼子就得奔着四百多人去！
伪军…估计也得拉上一两个连，百十号人当炮灰壮声势！总数，恐怕得有五六百号！装备肯定带足！重机枪、掷弹筒少不了，炮兵分队很可能带着九二步兵炮！那玩意儿可不是吃素的！”
“他娘的！好大的手笔！”李云龙眼中凶光一闪，非但没惧，反而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两个中队加炮兵？想给老子来个泰山压顶？老子就怕他不来！正好给新兵蛋子们开开大荤！小五子，地形图详细标注了吗？特别是那座桥！”
“画好了！桥的位置、结构都标清楚了！”小六子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用炭笔仔细绘制的赵家沟地形草图，摊在炕桌上。沟壑走向、陡坡、密林、官道、桥梁位置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干得好！侦察排记一大功！”李云龙用力拍了拍小五子的肩膀，随即语气变得急促：“小五子，你侦察排的人，立刻补充干粮和水！带上工兵锹和砍刀！”他目光转向门外吼道：“虎子！去工兵排，叫他们派人，带上工具，跟侦察排走！”
小五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团长，您是让我们…？”
“没错！”李云龙指着地图上的赵家沟两侧高地，“你们侦察排地形最熟！给老子现在就出发，带上工兵排，提前赶到赵家沟！
趁着天黑，给老子把伏击阵地的基础工事挖出来！特别是重机枪掩体、迫击炮阵地，还有给投弹组准备的隐蔽位置！要快！要结实！
重点给老子加固炮位和机枪位，顶棚用原木盖厚实点！鬼子要是真带着那92步兵炮，可不是闹着玩的！听见没？”
“是！保证完成任务！”小五子、小六子、林晓三人眼神一凛，齐声应道，转身就冲了出去。
“等等！”李云龙又喊住他们，“工事要隐蔽！动静给老子放小点！别惊了林子里的鸟！弄好了立刻派人回来报告！”
看着侦察排消失在门口，李云龙才松了口气。他灌了口凉水，对小六子（副排长留下汇报后续）说：“去，让炊事班给你也弄点热乎的，吃完也赶紧歇会！”
小六子刚退出去没多久，门外又传来报告声：“报告团长！358团联络官到！”
一个身着晋绥军军服的少尉军官被虎子领了进来，立正敬礼：“报告李团长！卑职358团参谋处少尉陈明，奉楚团座之命前来通报：我部定于今晚凌晨一点整，准时向老鸦砬子据点发起总攻！请贵部按约定，务必阻击河源方向增援之敌！”
“知道了！”李云龙大手一挥，脸上带着一股煞气，“回去告诉楚团长，我李云龙说话算话！河源来的鬼子，一个也别想跨过老子的防线！让他放心打他的炮楼！”
送走联络官，李云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杀之气。他猛地抓起炕桌上的破搪瓷缸子，狠狠敲在桌沿上，发出“哐啷”一声脆响，对着门外吼道：“虎子！吹紧急集合哨！营连长以上干部，跑步到团部开会！快！”
刺耳的哨音瞬间撕裂了小王庄傍晚的宁静。
不到三分钟，张大彪、沈泉、王怀保三大营长，以及各连连长——赵铁牛（一连）、钱串子（二连）、孙老蔫（三连）、周大眼（四连）、吴老歪（五连）、郑铁头（六连）、林大山（七连）、冯瘸子（八连）、陈铁柱（九连）——一个不落地挤在窑洞里。
侦察排副排长小六子绷紧了脸皮；侦察班长林晓瘦削得像把出鞘的刀；神枪手组组长王喜奎眼神锐利依旧；炮排长王成柱则带着炮火熏燎过的痕迹。
窑洞几乎被这些沾着血火、气息粗重的汉子填满，连空气都带着铁锈味。
李云龙一脚踩在炕沿上，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写满战意和疲惫的脸：“都听着！358团今晚一点打老鸦砬子！咱们的活儿，就是打狗！
打从河源县城扑出来的疯狗！小五子他们摸清了，现在城里是独立混成第四旅团的松井大队！
鬼子这次急红了眼，至少派两个步兵中队，加炮兵分队，还有伪军一两个连，小六百号人！装备精良，还很可能带着92式步兵炮！那玩意儿能曲射，专打咱们的机枪和炮位，不是吃素的！路线就是赵家沟！”
他手指重重戳在摊开的赵家沟草图上，尤其点了点那座桥的位置：“这地方，是老天爷给咱们准备的坟场！连绵大山，密林陡坡，官道像羊肠子！
沟后头这座桥，就是鬼子的鬼门关！老子要把这股援兵，堵在沟里，包圆了，全他娘的埋在这儿！”
他特意看向王成柱：“柱子！听见没？鬼子可能有炮！你那两门炮（一门82迫，一门90炮）是咱的命根子，更是对付鬼子炮的关键！给老子藏得死死的！掷弹筒，带上十二具！炮弹榴弹给老子带足！”
老子已经让侦察排带工兵提前去给你们加固炮位了！等鬼子炮兵一露头，给老子用最快的速度，最准的炮弹，把它敲掉！敲不掉它，咱们的重机枪和弟兄们就得遭大殃！明白吗？！”
王成柱眼中寒光一闪，沉声道：“团长放心！只要它敢露头，老子就把它轰回零件状态！绝不让它打响第二炮！”
“作战任务！”李云龙声音陡然拔高，斩钉截铁：
“一、主伏击与断后：一营（张大彪）！二营（沈泉）！侦察排（王小五）！炮排（王成柱）！神枪手组（王喜奎）！投弹组（王根生）！全给老子拉上去！老子亲自坐镇！
张大彪，你营负责左翼高地！沈泉，你营负责右翼高地！把火力点给老子布置瓷实了！到了地方，侦察排和工兵已经把基础工事弄好了，你们要抓紧时间加固、伪装！特别是重机枪掩体，顶盖给老子加厚！防的就是92炮的曲射弹！”
“火力配置：四挺重机枪（两挺九二式，两挺马克沁）！十六挺轻机枪（捷克式\/歪把子）！按营连分配下去，给老子把火力网织密了！一开火，就要像下铁雨一样，把沟里的鬼子给老子扫趴下！注意隐蔽和转移阵地，别让鬼子炮盯上！”
“王根生！你的投弹组，给老子摸到离官道最近的山腰林子边！利用好侦察排挖好的隐蔽位！专挑鬼子扎堆的地方招呼！”
“小六子！你的侦察排，除了配合主力，给老子挑几个最利索的，带上炸药！”李云龙目光如炬，死死盯住小六子（代表小五子），
“任务就一个：提前埋伏到桥附近！等鬼子主力全部进了沟，看老子信号弹！给老子把那座桥炸上天！炸得越碎越好！断了鬼子的退路，也绝了后面援兵的念想！桥一炸，就是总攻信号！”
“总兵力，一营二营加上直属分队，一千一百号人！给老子打出新一团的威风来！让楚云飞也看看，什么叫主力！”
他的目光转向三营长王怀保：“怀保！家里交给你！三营（王怀保）！剩下的一千人，两挺重机枪，六挺轻机枪，七具掷弹筒，全归你！给老子把小王庄守得跟铁桶一样！人心隔肚皮，不得不防！驻地要是出了半点纰漏，老子回来扒了你的皮！”
王怀保神情一凛，挺胸道：“团长放心！人在阵地在！保证驻地万无一失！”
“还有！”李云龙补充道，再次看向小六子：“侦察排，再派两个精干小组！一个往西，严密监视358团攻打老鸦砬子的动向！给老子看清楚，他们是真打还是假打，打到什么程度！另一个往东，给我盯死河源县城！
鬼子援兵一动，兵力、装备、行进速度，特别是炮兵分队的位置和数量，立刻报告！从河源到赵家沟，鬼子急行军也得，接近三个钟头！老子要提前知道他们是爬着来还是跑着来！”
“是！”小六子响亮应道。
李云龙最后看向众人，声音如同淬火的钢铁：“各部回去，立刻收拢部队，检查装备！子弹上膛，手榴弹弦给老子捋顺了！炸药包、导火索都检查好！工兵锹、砍刀都带上！一个小时后，全团开拔！
目标——赵家沟！侦察排和工兵已经在给咱们挖坑了，咱们到了要接着挖！把工事修得牢不可破！给老子把口袋扎紧，桥给老子预备好！这一仗，要打得鬼子哭爹喊娘，一个都别想跑！”
“是！！！”震天的吼声几乎要掀翻窑洞顶。
张大彪咧着大嘴，一脸兴奋地嚷嚷道：“团长！您就瞧好吧！弟兄们早就憋着劲儿呢！家伙事儿都擦得锃亮，就等着您一声令下！别说一个小时，现在就能开拔！”
李云龙瞪了他一眼，骂道：“急个屁！给老子把准备工作做扎实了！特别是新兵蛋子，该交代的都给老子交代清楚！别上了战场尿裤子！滚！都滚去准备！”
干部们轰然应诺，带着腾腾杀气，鱼贯涌出窑洞。急促的口令声、武器碰撞声、脚步声瞬间在小王庄各处响起。新一团这台刚刚经过扩编、磨合、针对性训练的战争机器，在夜幕降临前，轰然开动。
侦察排和工兵班如同无声的利刃，已率先刺入赵家沟的夜幕，在那片连绵的山林里，为即将到来的血战，抢挖着掩埋敌人的坟墓。
主力部队则紧随其后，带着复仇的烈焰和新生的锋芒，直扑赵家沟——那片即将被血与火染红的连绵群山和那座决定命运的断魂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