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水湖底,玲珑宫。
水王子从一场光怪陆离、充斥着火焰与争夺的漫长梦境中缓缓苏醒。
梦境的后半段变得混乱而模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强行覆盖和修正。
他感到一种根源性的虚弱,仿佛生命的一部分被硬生生剥离,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更古老、更冰冷、更绝对的力量,正从灵魂深处涌出,与他残存的本源疯狂交融、吞噬、同化。
他睁开眼,眸中不再是过往的清冷疏离,而是沉淀了万载寒渊般的深邃与平静。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水流在指尖环绕,依旧温顺,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绝对的掌控力。
记忆如同破碎的冰晶,有些部分清晰得刺眼——与火燎耶无数次激烈交锋的灼热感,对那股毁灭性力量的复杂执念;有些部分却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水雾——关于一个人类女孩的零星片段,只剩下模糊的暖色光影和一种……空洞的失落感,但这失落感很快就被更强大的、属于“水”的绝对理性所覆盖、冰封。
“我……”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玲珑宫回荡,带着一种奇特的叠音,仿佛两个声音在同时说话,最终融合成一个更加低沉、威严的声线,“是水清璃。”
时间的悖论在他身上得到了最直接的体现。
过去的他降临现在,吞噬、融合了“现在”的他。
不存在两个水王子,只有一个融合了所有时间线印记、力量更甚从前、心智却因过去主导而变得更加冷酷决绝的水之主宰。
他缓缓从王座上站起,周身水流澎湃涌动,比以往更加浩瀚,却也更加沉寂,仿佛蕴含着能吞噬一切光亮的深海之力。
冰晶宫,沉睡中的冰璃雪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源自同源的悲伤如同冰冷的针,刺入她的心尖。
悲伤不属于她,却与她紧密相连,仿佛另一个重要的存在正在无声地湮灭。
她不安地动了动,周身冰晶闪烁。
就在这时,强大而熟悉的安抚之力,带着绝对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温柔地笼罩了她。
是哥哥的力量……比以前更强大,更纯粹,却也……有哪里不一样了。
但那守护的意志是如此明确,驱散了她本能的不安。
冰璃雪再次沉入更深的沉眠,只是眼角,一滴凝结了那瞬间感知的悲伤的泪珠滑落,在极寒中化作一朵永不消融的、剔透的冰莲花,静静开放在玄冰宫殿的角落,像无声的墓碑,纪念着某个已然消逝的存在。
仙境各位圣级仙子几乎在同一时刻心生感应。
净水湖的方向传来的气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股熟悉的清冷被一种更古老、更绝对的冰冷所取代,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统治力。
终究,没有谁出声,没有谁行动。
水的法则自行选择了它的主宰,或者说,过去吞噬了现在,这是水的内部更迭,只要不危及平衡,仙境便只能接受。
梦夜城中,孟艺把玩着一缕噩梦的烟雾,感受到那彻底稳固的、冰冷强大的新水之力,撇了撇嘴:“早知道这过去的家伙这么狠,直接融合了现在,当初就不该浪费仙力编织那么完美的梦境了……真是白白消耗。”
而情语塔,在权柄易主的瞬间,艾珍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带着朦胧睡意和好奇的大眼睛里,第一次闪过清晰的警觉。
“不好啦!臭兔子!快醒醒!收拾东西跑路啦!”她一把揪住睡得正香的美情兔的耳朵。
“主人?怎么了?”美情兔迷迷糊糊。
“那个不一样的水爷爷……他变成唯一的水爷爷了!”艾珍的语气带着罕见的急促,“而且他的情感变得好奇怪……好空好冷……他会不会觉得情儿知道了太多,跑来把情儿也‘清理’掉呀?快走快走!”
她甚至来不及多收拾,只拉着美情兔,毫不犹豫地打开灵犀之门,瞬间逃离了仙境,来到了人类世界。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艾珍才松了口气,但随即眨巴着大眼睛,露出了茫然:“可是……情儿该去哪里呀?”
她感知着人类世界纷杂的情感气息,最终,一股强烈的绝望、悲伤和另一股压抑着狂暴的金属气息吸引了她的注意。
人类世界的夜晚,公园的长椅上,王默紧紧抱着罗丽,罗丽已经近乎透明。
王默的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就在这时,她感到怀中的罗丽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一丝微弱的暖意传来。
她低头,看到罗丽的眼睛勉强睁开了一条缝。
“罗丽!”
“主人……”罗丽的声音细若游丝。
一道粉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长椅旁。
艾珍好奇地蹲下来,看着王默和罗丽:“你们的情感……好苦哦。”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在罗丽额头,一股精纯的情感之力渡了过去。
罗丽的身体肉眼可见地稳定了一些,虽然依旧虚弱,但不再像随时会消散。
“情公主?”罗丽认出了来人,有些惊讶,“你怎么会来人类世界?”
艾珍没有直接回答,她歪着头看着王默脸上那层伪装,又看了看罗丽的状态。
“仙力治标不治本啦。”艾珍的语气天真又残酷,“不过要破除这个很简单哦。”
王默猛地抬头,眼中燃起一丝希望。
艾珍伸出两根手指:“方法一呢,你死了,或者另外一个死了,这层假面就消失啦,互换的规则就解除了。”
王默的身体一僵。
“方法二呢,”艾珍继续用聊天气般的轻松语气说,“找个冤大头仙子,一直给罗丽输仙力,撑到你或者她自然死亡就好了。不过看样子,你好像找不到这个冤大头。”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仿佛在寻找什么:“至于能强行打破这层假面的仙子嘛……好像都被关在禁忌之地呢,也就是月球的背面。而且他们的脾气可不好惹,比水爷爷还冷还凶呢!”
说完,她像是完成了什么任务,站起身,嗅了嗅空气:“唔……好浓的金属味儿,还有……纠结的感情。情儿找到暂时住的地方啦!”
她欢快地朝着一个方向飘去,正是王默家的方向。
王默家中,文茜已经沉睡。
金离瞳并未回到娃娃屋,而是直接坐在文茜的床边,在黑暗中,金色的眼眸凝视着那张属于王默、却带着文茜神态的睡颜,不知道在想什么。
突然,他猛地转头,看向窗口。
艾珍的身影如同没有重量的羽毛,穿了进来,落在床边。
“谁?”金离瞳瞬间警惕,金属的气息凌厉起来。
“嘘——别吵醒她嘛。”艾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好奇地看了看金离瞳,又看了看床上的文茜,“金王子,你的情感也好复杂哦,又凶又……有点温柔?奇怪。”
她直接对金离瞳说:“水的主宰换人啦,现在的净水湖是那个更冷的水爷爷当家。情儿没地方去,暂时住这里啦。”
说着,她完全不管金离瞳瞬间变得难看和错愕的脸色,伸手轻轻把沉睡的文茜往床里面挪了挪,然后自己也爬上床,躺在了另一边,还给自己变出了一身可爱的兔子睡衣。
她想了想,掏出一颗晶莹剔透、散发着甜蜜气息的宝情糖,小心地塞进了文茜的嘴里,然后又掏出一颗,递给浑身紧绷、杀气都快凝成实质的金离瞳。
“喏,这个给你,是‘爱’的味道哦,虽然有点复杂啦。”她笑嘻嘻地说,“这样情儿就付过房租啦!”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抱着美情兔,竟然就这么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仿佛躺在自己床上一样自然。
金离瞳捏着那颗蕴含着复杂情感的宝情糖,看着床上并排躺着的、陷入沉睡的文茜和瞬间入睡的艾珍,额角青筋跳动,周身金属之力躁动不安,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压抑的冷哼,僵硬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如同一个被迫守夜的、烦躁的守护神。
夜的深沉,笼罩着两个世界。
水的王座易主,情感的囚徒仍在挣扎,而新的混乱,随着情公主的任性入住,悄然埋下了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