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萧景珩的许可,两支队伍暂时合并前行。人数陡然增多,原本死气沉沉的道路上,也多了些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显得“热闹”了不少。
许是看到萧景珩的面子上,吴校尉约束了手下的衙役,不再随意鞭打犯人,虽然镣铐依旧沉重,路途依旧艰难,但少了那随时可能落下的鞭子,队伍里的气氛总算不再那么令人窒息。
然而,这份“热闹”与“缓和”,沈知微却未能真切地感受到。
她发烧了。
原主的这具身体本就带着几分先天不足的孱弱,前夜为了化解那霸道的催情剂,她生生在刺骨的冰水中浸泡了许久,寒气深入肺腑。当时全凭一股意志力撑着,如今心神稍松,病势便如山倒般汹涌而来。
她躺在微微晃动的驴车车斗里,身下垫着薄薄的干草和粗布,身上盖着萧景珩那件略显宽大的披风。意识昏昏沉沉的,如同陷在一场光怪陆离、无法醒来的迷梦中。
“水……”她无意识地呢喃,声音干涩沙哑。
立刻有温凉的水小心地凑近她的唇边,她贪婪地啜饮了几口,清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的舒缓。
喂她水的是林老夫人,老人家看着她憔悴的病容,心疼地叹了口气:“这烧要是再不退,可怎么是好……”
小婉儿绷着小脸,学着大人的样子,伸出小手摸了摸沈知微滚烫的额头,奶声奶气却异常认真地说:“沈姐姐快点好起来,婉儿把藏着的饴糖都给你吃。”
车斗外队伍依旧沉默而缓慢地前行,萧景珩有些慌张的四处望去,目光偶尔掠过车斗,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已吩咐杨健,让他提前一步去寻找合适的落脚点、
吴校尉却依旧带着他那看似憨厚的笑容,偶尔与王校尉搭话,目光却不时扫过萧景珩和那辆驴车,心思难测。
房良娣和李良娣越发的沉默,几乎在队伍中都没什么存在感。
天接近天黑之际,他们总算找到留宿之地,是一间破庙。
第一时间,章云锦就带着春桃去铺干草和毯子,萧景珩则起身抱起沈知微。他探身,伸手,小心翼翼地将昏睡中的沈知微连人带披风一起打横抱了起来,沈知微浑身滚烫,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蜷缩在他怀里,像一只脆弱的小兽。
“殿下,我来吧。”杨健见状连忙上前,准备接过沈知微。
“不必。”萧景珩拒绝得干脆利落,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他抱着沈知微,绕过地上杂乱的碎石和朽木,径直走向章云锦刚刚整理好的那个角落,动作轻柔地将她安置在铺了干草和毯子的“床铺”上。
整个过程,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但那份小心翼翼和亲力亲为,却让一旁的林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复杂,脸上的憨笑更深了些。
房良娣和李良娣远远看着,越发沉默地低下头,缩在另一处角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萧景珩将沈知微放下后,并未立刻离开。他单膝蹲跪在旁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那滚烫的触感让他眉头锁得更紧。
他回头翻找着药粉,找出些柴胡和黄芩,“砚之去熬药。”
萧景珩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又看了一眼沈知微因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和干裂的嘴唇,伸手将她身上滑落的毯子重新掖好。
就在这时,沈知微似乎被这细微的动作惊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勉强聚焦在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上。她烧得糊涂,一时分不清是梦是真,只觉得那深邃眼眸中的关切不似作假,下意识地喃喃低语,声音细弱蚊蝇:“……殿下?”
“嗯。”萧景珩应了一声,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放缓,“醒了?感觉如何?”
沈知微眨了眨眼,混沌的脑子艰难地运转着,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身在破庙。“还好……”她声音虚弱,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眩晕打败。
“别动。”萧景珩伸手虚按了一下她的肩膀,“药很快就好,喝了再睡。”
“嗯。”
沈知微无意识的蹭到他的手臂,又闭上了眼,
萧景珩却只觉得手臂一颤,僵在半空,那无意间蹭过的触感,如同羽毛轻扫,却带着滚烫的温度,在他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那酥麻的痒意顺着臂膀蜿蜒而上,直抵心尖,让他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定定地看着重新陷入昏睡的沈知微,她呼吸急促,长睫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干裂的唇瓣微微翕动,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病痛带来的不适。
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他胸腔里弥漫开来,混杂着担忧、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还有方才那扰人心神的悸动。他从未如此近距离、长时间地照顾过一个病弱的女子,尤其还是与他命运意外交织在一起的女子。
林砚之很快将煎好的药端了过来,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萧景珩接过药碗,试了试温度,觉得略烫,便耐心地用勺子轻轻搅动,他示意章云锦帮忙,小心地将沈知微的头颈稍稍垫高。
“知微,醒醒,喝药了。”他低声唤道,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沈知微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意识依旧混沌,只觉得那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她顺从地微微张开嘴。
萧景珩一手稳着药碗,另一手用勺子舀起一小口药汁,仔细地吹了吹,确保不烫了,才小心翼翼地递到她唇边。他的动作有些生疏,甚至带着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笨拙的谨慎,与他平日里杀伐果断、运筹帷幄的形象截然不同。
药汁入口,极苦的味道让沈知微蹙紧了眉头,下意识地想躲开。
“良药苦口,必须喝完。”萧景珩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却又放缓了语调,“忍着点。”
他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着,每当她因苦涩而退缩时,他便停顿片刻,等她稍稍适应,再继续。偶尔有药汁从她嘴角溢出,他会立刻用干净的布巾轻轻拭去,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破庙里火光跳跃,映照着他专注的侧脸和沈知微因病而显得格外柔弱的睡颜。周围似乎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柴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勺子轻碰碗沿的细微声响。
林老夫人在一旁看着,眼中流露出欣慰与感慨。小婉儿也乖乖地坐在一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幕。
房良娣和李良娣远远瞧着,神色更加晦暗,默默转开了视线。
好不容易将一碗药喂完,萧景珩又细心地喂她喝了点清水,冲淡口中的苦涩。
沈知微似乎舒服了些,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呼吸也渐渐平稳绵长起来,再次沉沉睡去。
萧景珩将碗勺交给林砚之,自己却并未立刻离开。他就地坐在铺位旁的干草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目光依旧落在沈知微脸上,注意着她的呼吸和状况。
夜渐深,破庙内鼾声渐起,众人都疲惫地睡去。只有萧景珩还保持着清醒,时不时伸手探探沈知微额头的温度,或者为她掖好滑落的毯子。
期间沈知微似乎梦呓了几句,含糊不清,萧景珩俯身去听,也只听到几个零碎的词:“冷……”
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他看着她在梦中无意识地蜷缩,像寻求温暖的孩子,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伸出手,将她冰凉的手轻轻握在了自己温热的掌心。
她的手很小,很软,因发烧而带着异常的热度,却又莫名让人觉得脆弱。
萧景珩就这样握着她的手,靠在墙边,闭目养神,却并未真正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