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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初升的朝阳将诏狱门前那对石雕狴犴映照得格外狰狞。石兽张牙舞爪的阴影斜斜投在青石板路上,仿佛要择人而噬。

朱瞻基勒住缰绳,五指微微收紧,缰绳上的皮革在他掌心摩擦出细微的声响。胯下白马昂首嘶鸣,喷出一团白雾般的鼻息,前蹄在青石板上踏出清脆的“哒哒”声,铁蹄铁掌与石面相击,溅起几粒细碎的石屑。

孙若微紧跟在朱瞻基马后,她今日特意将长发束成男子发髻,可晨风拂过时,仍会露出耳后一抹莹白的肌肤。

同时身后二十余名听风卫,几乎同时勒马,动作整齐如一。马匹嘶鸣声此起彼伏,却又在瞬息间归于沉寂,只剩下马鞍皮革轻微的吱嘎声。

这些身着锦衣卫常服的汉子个个腰佩绣春刀,刀鞘上的铜钉在晨光下泛着冷光。他们虽刻意收敛气息,但眉宇间的肃杀之气仍掩不住——那是真正见过血的人才会有的眼神,锐利如刀,却又沉静如潭。

他们大多是从锦衣卫中精挑细选的三百精英,个个身形挺拔,肌肉虬结,即便穿着宽松的官服,也能看出衣料下紧绷的力量感。

队伍最前方,三个穿着青绿锦绣服的小太监格外显眼。

他们虽身形瘦削,但眼神却比寻常锦衣卫更加阴鸷,像是藏在水下的猛兽,表面上看着无声无息,但却又随时能暴起伤人。他们是朱瞻基的亲信门徒太监,虽然经验还有些不足,但身手气势却是远超常人。

朱瞻基其余的亲信太监,都被留在了东厂,哦不,现在应该叫听风卫驻地做事。

朱瞻基特意让三五个亲信门徒太监去宫里找太监总管,又挑了上百名身世清白、忠厚老实的太监。

这些太监大多都在十五到二十岁,正处于想出人头地、敢于拼搏的年纪。他们被带到听风卫驻地后,便会按照当初朱瞻基留下的培训方案开始操练。

每日天不亮便起床,先练筋骨(九阴·易筋锻骨章),再习内功心法,最后晚上再学思想品德、潜伏之术、忠君剑法、办差侦查常识等等。若是稍有懈怠,便会挨上一顿鞭子,直到皮开肉绽也不敢吭声。

这样训练出来的太监,大多数都很听话,而且都忠心耿耿。

随后,朱瞻基翻身下马,其他人也随之下马。有五六个人主动开始牵着马绳,找地方放置。

朱瞻基偏着头,对着身旁的孙若微低声说道。

“待会见了那些人,莫要冲动。记住,你现在是听风卫百户,不是靖难遗孤。你的命连着你妹妹的命,别光想着别人,也要想想你妹妹。”

孙若微听到这话,不自觉地咬住下唇。

她望着诏狱那扇包铁的黑漆大门,握着刀柄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还是小声对着朱瞻基回道。

“知道了。”

朱瞻基交代完后,便转头领着众人走向诏狱大门。

此时,守门的锦衣卫校尉见状,立刻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眼角却带着审视:“不知大人前来有何贵干?”

校尉的目光在朱瞻基的飞鱼服上打了个转,他对这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眼生得很,心想就这位的大半,至少是个千户,绝不能怠慢得罪了人家。余光再瞥见后面那群精悍的锦衣卫,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

(由于穿着锦衣卫的衣服,名声不显,所以现在的听风卫一般都会被误认成锦衣卫。)

朱瞻基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金令牌,拇指状似无意地抚过上面“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认识这个吗?”

校尉的膝盖顿时软了半截,额头沁出细汗:“认识认识!大人里边请!”他转身时差点被自己的佩刀绊倒,慌忙推开沉重的狱门。

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一股混杂着血腥与霉腐的气味扑面而来。孙若微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见朱瞻基面不改色,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刚进大门,就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喧哗。

十来个锦衣卫围作一团,中间摆着个粗瓷海碗,骰子在碗里叮当作响。

一个络腮胡汉子涨红了脸吼道。

“大!大!大!”

他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满是伤疤的小臂。

旁边瘦高个却跺着脚喊:“小!小!小!”

他腰间绣春刀歪歪斜斜地挂着,官帽都戴歪了。

朱瞻基看到这一幕只是眯起了眼睛,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反而是带路的锦衣卫校尉见状后,额角顿时沁出细密的汗珠。

他慌忙清了清嗓子,干涩的咳嗽声在阴冷的诏狱走廊里格外刺耳:“咳咳……”

那些赌得面红耳赤的锦衣卫仍浑然不觉,粗粝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开!开!开!”

校尉急得脸色发青,又重重咳了两声:“咳咳!”这次他几乎是用尽全力,连脖颈上的青筋都暴突起来。

终于有个络腮胡的锦衣卫抬起头来。当他看清朱瞻基一行人时,手中的骰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卑职参见大人!”

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转身时衣袍带起的风掀翻了赌具。铜钱、碎银子在地上叮叮当当滚了一地,所有人都像被掐住脖子的鸡,瞬间噤若寒蝉。

“你们倒是有兴致。”

朱瞻基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跪着的众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

为首的掌刑百户强自镇定,额头却已渗出冷汗:“不知大人来诏狱有何贵干?”

“上次天街刺王杀驾的刺客关在哪里?带我过去。”

朱瞻基随手一掏,金令牌在昏暗的诏狱中闪过一道刺目的光芒。

掌刑百户的瞳孔骤然收缩。

身为天子亲军,他自然认得这令牌——“如朕亲临“四个字,犹如一块大石般压在了他心口。

掌刑百户立刻挺直腰板,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是!卑职这就带路。”

朱瞻基微微颔首,身后的听风卫立即跟上,绣春刀鞘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的金属声响。

此时,跪在地上的锦衣卫们直到脚步声远去,才敢抬起头来。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朱瞻基一行人随着掌刑百户穿过三道厚重的铁门,每过一道门,阴冷潮湿的气息便浓重一分。铁门开合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在幽深的甬道中回荡。当最后一道铁门开启时,眼前豁然开朗。

甬道尽头火光通明,数十盏油灯将石室照得亮如白昼。

掌刑百户在一间特制的牢房前停下脚步,铁栅栏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

“大人,刺客都关在这里。”

掌刑百户躬身禀报,声音在石壁间激起轻微的回音。

朱瞻基目光如电,透过铁栅栏向内望去。

只见几个蓬头垢面的囚犯蜷缩在角落,身上的囚衣早已被血水浸透,凝结成暗褐色的硬块。

其中一人仰面躺着,胸膛微弱起伏。另一人倚墙而坐,右腿不自然地扭曲着。第三人则面朝墙壁,一动不动。剩下还有几人躺在角落中不知死活。

孙若微突然冲上前去,双手紧紧抓住冰冷的铁栏。她望着里面的几人,眼中不禁泛起了泪光,暗道。

“是……是他们!”

朱瞻基缓步走到孙若微身旁,压低声音问道:“确认是他们?”

孙若微重重点头,一滴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嗯。”

“把门打开。”

朱瞻基对掌刑百户下令,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是!”

掌刑百户急忙掏出腰间的一串钥匙,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牢房中格外清脆。

他颤抖着手指,试了三把钥匙才找到正确的那把。

铁门开启的瞬间,一股混杂着血腥与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朱瞻基面不改色,只是对身后的听风卫做了个手势:“带走。”

二十余名听风卫立即行动,两人一组架起囚犯。他们动作娴熟,既确保囚犯无法反抗,又小心避开重伤的部位。

囚犯们发出痛苦的呻吟,却无力挣扎。

随后众人离开,但到了甬道出口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朱瞻基抬眼望去,只见汉王朱高煦身着玄色蟒袍,正大马金刀地坐在太师椅上。

他身后站着两排全副武装的亲兵,寒光闪闪的刀锋在火光下泛着冷意。

“大侄子,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朱高煦把玩着手中的金豆子,鹰隼般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他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弧度,蟒袍上的金线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朱瞻基唇角微扬,双手抱拳行了个标准的礼,笑意却不达眼底。

“侄儿正准备回去复命。二叔倒是好雅兴,寅时刚过就来诏狱审案。”

朱高煦鹰目微眯,目光如刀般在孙若微身上剐过。他起身走到朱瞻基身前,脸上略带一丝讽笑的说道。

“大侄子说笑了,本王可比不得你,还带着姑娘家来诏狱这等地方。“他故意在“姑娘家”三字上咬了重音。

话音刚落,朱高煦突然大步走到听风卫中间,皂靴猛地踹向聂兴后背。

“砰“的一声闷响,聂兴重重摔在青石板上,嘴里发出一声痛呼,呕出一口鲜血。

朱高煦转头逼视朱瞻基,眼中凶光毕露:“是谁给你的胆子,擅自提走刺驾钦犯?”

孙若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死死盯着地上那滩血迹,胸口剧烈起伏。

朱瞻基见状却纹丝不动,连嘴角的弧度都未变。反正这聂兴又不是他什么人,所以他也不怎么在乎。只是金豆子这样驳他的面子,倒是让他略感不爽。

随后,朱瞻基面无表情,语气平静的对朱高煦说道。

“二叔说笑了,侄儿奉的是皇爷爷口谕,彻查此案。不如的话,怎么敢私自提走刺驾钦犯。”

他随手一翻,金令牌在火光下闪过刺目的光芒。

朱高煦盯着朱瞻基手里的金令牌,脸色忽青忽白。他喉结滚动,暗自咬牙道:“老爷子这是信不过本王...”

突然,他狞笑一声,皂靴重重碾在聂兴背上。

“哼,老爷子疼你是一回事,但在逆贼招供前,谁也别想带人走!”

“二叔慎言。”

朱瞻基不退反进,压低声音时,眼底闪过一丝戏谑说道。

“皇爷爷今晨还夸二叔办事稳妥,怎么转眼就要抗旨?”

朱高煦瞳孔骤缩,额角青筋暴起:“放肆!本王何时……”

“二叔既然问心无愧,“朱瞻基突然提高声音,一把扯开聂兴血迹斑斑的衣襟,“那这个又作何解释?”

只见聂兴苍白的胸膛上,赫然烙着一个“煦“字!

朱瞻基方才暗中运起六脉神剑,以无形剑气在皮肉上刻下的痕迹,而且剑气只伤血肉不伤表皮。这样看来,就仿佛跟刺青一样。

“不可能!绝不可能!”

朱高煦看到这一幕,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表情。他暴喝一声,急忙大声喊道。

“这是栽赃陷害!我从来都没让他们在胸口印过这种东西!这……”

话未说完,朱高煦猛然噤声。

他这才惊觉失言,冷汗瞬间浸透中衣。

朱瞻基闻言微微一笑,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

“侄儿明白,定是有人要陷害二叔。侄儿一定会禀明皇爷爷,还二叔清白的。”

说完,便准备带着人离开。

不过朱瞻基正准备迈步时,忽又驻足,转头看向面色阴沉的朱高煦,语气轻佻的说道。

“对了二叔,您方才那句从未让他们印过……”他故意顿了顿,“听着倒像是早就知道这些刺客的来历。侄儿奉劝你,以后说话可千万注意点,少说点这种话,不然别人会误会你事先认识这些刺客的。”

说完,他就带着人意气风发的走了。

朱高煦见状,气的浑身发抖,蟒袍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终究没敢再出一言。

等朱瞻基走后,朱高煦将眼前能看到的东西统统砸,然后又发泄似得踹倒了几个侍卫,这才好受一些。

“王爷息怒!”

身旁的亲信连忙上前劝道。

朱高煦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

“去查!立刻去查那个字烙印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惊疑不定——这烙印绝非他所为,但若传到老爷子耳中...

朱高煦想到这里,额头渗出冷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小看了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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