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
吴邪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彻底撕破了“吴三省”的伪装，带着属于他本身的惊恐与绝望。他和解雨臣几乎是扑到那个血污身影旁边，颤抖着手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气流，拂过吴邪的指尖。
“还有气！快！抬出去！”解雨臣立刻低吼，声音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两人小心翼翼，合力将昏迷不醒、浑身是伤的王胖子从那个狭窄凹陷里抬了出来。胖子沉重的身躯此刻如同灌了铅，每一次挪动都可能牵动未知的伤口。吴邪和解雨臣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拼尽全力，沿着来时的狭窄缝隙，一点一点地将胖子往外挪。
缝隙外的阿宁和潘子听到动静，立刻带人接应。当看到胖子那副惨状时，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快！回营地！”潘子一声令下，几个伙计立刻上前，用担架小心地抬起胖子，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撤离了这处不祥的入口，返回阿贵叔的吊脚楼。
临时营地里，气氛凝重。胖子被平放在铺了厚厚毯子的地铺上，他身上的冲锋衣几乎被血和泥土糊住，多处撕裂，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擦伤、淤青和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阿宁迅速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她的动作冷静而专业，先用剪刀小心地剪开胖子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清理创口周围的污物。消毒水刺激伤口的剧痛让昏迷中的胖子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吴邪，潘子，按住他！”阿宁低喝。
吴邪和潘子立刻上前，轻轻却坚定地按住胖子的肩膀和完好的双腿。阿宁手法利落地进行清创、止血、包扎。整个过程，她的眉头始终紧锁，胖子的伤势比她预想的还要严重，失血过多，能撑到现在，全凭一股顽强的求生意志和过人的体质。
吴邪在一旁看着，心揪得生疼，他紧紧握着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他不敢想象，连胖子都伤成这样，那小哥和棠棠姐……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药物起了作用，或许是求生的本能，王胖子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视线模糊，聚焦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围在身边的人。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穿着中山装、面容熟悉却气质迥异的身影上时，他浑浊的眼睛里猛地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干裂起皮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嘶哑的声音：
“三……三爷？！您……您怎么……在这儿？” 他显然震惊到了极点，甚至暂时忘却了身上的剧痛。吴三省不是失踪已久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巴乃？
吴邪看着胖子醒来，心中巨石落下一半，他深吸一口气，凑近胖子，压低声音，用回了自己原本的声线，带着难以掩饰的沙哑和急切：“胖子，是我，吴邪！”
王胖子愣住了，瞪大眼睛，仔细辨认着那张脸，虽然易容术极其高明，但那眼神，那语气……“天……天真？！你……你怎么……”
“没时间解释这个了！”吴邪打断他，紧紧抓住胖子没受伤的那只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胖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哥和棠棠姐呢？他们人在哪里？！”
听到这两个名字，胖子眼中的茫然和惊讶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取代。他猛地激动起来，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疼得他倒抽冷气，冷汗瞬间布满脸颊。
“别动！慢慢说！”阿宁立刻按住他，给他喂了点水。
胖子缓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述那场噩梦般的经历：
“……我们，我们跟着那老妖婆，进了最后那条通道……里面，邪门得很……”胖子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带着心有余悸的恐惧，“那根本不是路……是一个，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隧道！周围的石头，好像会自己动……我们走了不知道多久，感觉一直在原地打转……”
“后来……小哥和棠棠妹子，他们先察觉到了不对。”胖子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回忆，“棠棠妹子说，感觉不到‘尽头’，只有无尽的‘回响’。小哥也一直看着墙壁，说‘纹路在变’……”
“他们让我们停下来，说不能再盲目走下去了。小哥说，他和棠棠妹子往前再探一段，确认情况，让我和霍老太太的人留在原地等信号……”胖子说到这里，脸上露出愤恨之色，“可那老妖婆，她不肯！她非要跟着，说什么……不能让他们独吞秘密……他娘的！”
结果可想而知。在那种诡异的环境下，分歧和混乱导致了灾难。他们勉强一起往前走，但没多久，就遭遇了莫名的袭击和通道的剧烈变化，队伍瞬间被打散，黑暗中一片混乱，惨叫连连。
“我他娘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跟他们跑散了……”胖子喘着粗气，“我拼了命地想找路出去，找小哥他们……也不知道在黑暗里爬了多久，撞得头破血流……后来，我好像……好像看到了光……”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恍惚，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悚：“我爬过去……那，那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山洞？不，不对！那里面……他娘的有一座楼！跟我们在湖底看到的张家古楼，一模一样！但是……但是它是倒着的！就像……就像照镜子一样！”
镜面的张家古楼！吴邪和解雨臣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
“然后……然后我就看到了……”胖子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极致的激动和恐惧，“小哥！还有棠棠妹子！他们就在那镜面古楼里面！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他们被好多黑影围着……地上……地上全是尸体！霍老太太……霍老太太也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我想喊他们，想冲进去……可是……可是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隔着……我过不去！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了……再醒来，就看到你们了……”胖子说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剧烈地咳嗽起来，眼中充满了绝望和后怕。
与此同时，在那座诡异、倒悬的镜面张家古楼深处。
空气冰冷粘稠，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幽绿色的、不知源自何处的微光，勉强照亮了这片死寂的空间。
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死状凄惨。有霍家的伙计，也有裘德考手下的雇佣兵，他们脸上凝固着惊恐与难以置信的表情，仿佛在临死前看到了极其可怕的事物。霍仙姑赫然也在其中，她仰面倒在血泊里，那双曾经锐利精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地望着上方倒悬的楼阁穹顶，手中还紧紧攥着那串油光水亮的沉香木佛珠，似乎至死都不明白自己算计一生，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
而在这一片尸山血海之中，唯有两个身影还站立着，或者说，依偎着。
张起灵半跪在地上，黑金古刀插在一旁，刀身已被污血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的一只手臂紧紧地环抱着怀里的张韵棠，另一只手捂着自己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液依旧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将他黑色的冲锋衣浸染得更加深沉。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沉重而急促，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鹰，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黑暗中可能再次出现的危险。
而他怀中的张韵棠，情况更加不容乐观。她几乎整个人都瘫软在张起灵怀里，清冷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比月光还要苍白。她身上那件素色的冲锋衣，此刻早已被大片大片的血色浸透，左肩、腹部都有严重的撕裂伤，虽然被她自己用银针勉强封住了穴道止血，但失血过多带来的冰冷和虚弱，正一点点吞噬她的意识。
她的长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努力保持清醒，但沉重的眼皮却不受控制地想要阖上。她靠在张起灵并不算宽阔却异常坚实的胸膛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沉重而有力的跳动，也能感受到他身体因为失血和用力而微微的颤抖。
“小……官……”她极其微弱地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几乎被四周死寂般的沉默吞没。
张起灵环抱着她的手臂立刻收紧了几分，低下头，将下颌轻轻抵在她冰凉汗湿的额角，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我在。”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怀抱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他试图用手去擦拭她脸颊上沾染的血污，却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早已满是粘稠的血迹。
张韵棠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抓住了他染血的衣襟，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浮木。她的指尖冰凉，带着临昏迷前的不舍与依赖。
“冷……”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他怀里缩了缩，寻求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张起灵立刻将她抱得更紧，试图用自己同样在流失热量的身体去温暖她。他低下头，薄唇轻轻贴在她光洁却冰凉的额头上，是一个不带任何情欲、只有无尽守护与安抚的吻。
“棠棠，别睡。”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尽管他知道，这可能是徒劳。
他看着怀中的人气息越来越微弱，冲锋衣上那刺目的血色如同最残酷的诅咒。一股从未有过的、名为“恐惧”的情绪，如同毒藤般疯狂缠绕上他冰冷了太久的心脏，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抬起头，望向这片倒悬、诡异、充满杀机的古楼深处，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近乎疯狂的、要与这宿命、与这绝境同归于尽的决绝光芒。
若她沉眠于此，那这所谓的终极，这千年的宿命，便都随她……一同葬了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