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大姐往她家走,路不远,就在村东头。力力被大姐抱着,大概是觉得新鲜,也不认生了,小脑袋靠在大姐肩膀上,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我看着大姐不算宽阔但挺得笔直的背影,心里头那点慌乱,稍微踏实了些。
大姐吴招娣,是我们姐妹里最能干也最要强的一个。她嫁的是本村的老陈家,姐夫陈大壮,人如其名,长得高高壮壮,但性子闷得很,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刚嫁过去那几年,大姐的日子也不好过。婆婆厉害,小姑子刁钻,姐夫又是个闷葫芦,受了委屈都没处说,经常一个人偷偷跑回娘家抹眼泪。我记得有一回,她眼睛肿得像桃似的回来,抱着我娘哭得说不出话,把我心疼坏了。
可大姐性子硬,哭归哭,从不服软。她咬着牙,里里外外地操持,种地、养猪、伺候公婆,样样不落人后。后来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在婆家算是站稳了脚跟。加上她确实能干,又肯下力气,日子这才慢慢熬出了头,一天天好过起来。现在,她婆婆老了,折腾不动了,小姑子也嫁人了,家里基本上是大姐说了算。
走到大姐家门口,是个收拾得利利索索的小院。墙头爬着几棵南瓜秧,院里垒着整齐的柴火垛,两只半大的土狗看见生人,汪汪叫了两声,被大姐呵斥了一句,就摇着尾巴凑过来了。
“大壮!出来接一下!”大姐朝屋里喊了一嗓子。
帘子一掀,姐夫陈大壮走了出来。他还是那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看见我,黑红的脸上挤出个憨厚的笑,搓着手说:“香香来啦?快进屋。”话不多,但眼神是善意的。
屋里比我想象的宽敞些,虽然家具也旧,但擦得干净,东西归置得井井有条。炕上坐着两个半大小子,是大姐的儿子,一个十来岁,一个七八岁,正趴在小桌上写作业。看见我们进来,都抬起头,好奇地看着。
“叫小姨。”大姐吩咐道。
两个孩子乖乖地喊了声“小姨”,又低下头继续写作业了。看着这安生的光景,我这心里,又是羡慕,又是酸楚。这才像个家的样子啊。
大姐把力力放下来,对两个儿子说:“这是你力力表弟,带他出去玩会儿,别跑远。”
两个小子答应一声,拉着还有点怯生生的力力出去了。屋里就剩下我们姐妹和姐夫。
大姐给我倒了碗热水,拉着我坐在炕沿上,仔细端详着我的脸,叹了口气:“瞧瞧你这脸色,蜡黄蜡黄的,在张家没少受罪吧?”
我低下头,捧着那碗热水,暖意顺着掌心传到心里,鼻子又开始发酸。在大姐面前,我不用再强装坚强了。
“姐……”我刚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大姐拍拍我的手背:“别说了,姐都知道。张家那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张左明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王桂花是个老刁婆,张左腾两口子更是蛇蝎心肠!你带着力力在那狼窝里,能有好日子过?”
她的话像锤子一样,敲在我心上。原来,我受的苦,大姐都清楚。
姐夫在一旁闷头抽着旱烟,这时候插了一句:“那家人,不讲理。”算是表明了他的态度。
“姐,我……我不知道以后该咋办。”我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个家,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可离开,又能去哪?我身无分文,还带着力力……”
大姐看着我,眼神坚定:“香啊,别怕!天无绝人之路!你就在姐这住下,先缓缓劲儿。姐家虽然不富裕,但多你们娘俩两双筷子,还饿不着!等你想好了出路,再做打算!”
她顿了顿,又说:“你还年轻,有力气,又肯干,只要豁出去,还能饿死不成?当初姐刚嫁过来的时候,不也难?现在不也熬过来了?关键是咱自己不能先垮了!”
大姐的话,像一束光,照进了我黑暗的心里。是啊,大姐当初比我还难,她都熬过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我有手有脚,怕什么?
“姐,谢谢你。”我紧紧握住大姐的手,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委屈的泪,是有了主心骨、看到希望的泪。
“傻妹子,跟姐还说这个?”大姐替我擦擦眼泪,“你就安心住着,帮姐干点零碎活就行。力力跟我家那两个皮猴子一块玩,也有个伴儿。”
晚上,大姐做了顿像样的晚饭。虽然也就是普通的农家饭,但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说说笑笑,气氛温馨。力力跟两个表哥玩熟了,也不再拘束,小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开心笑容。看着儿子这样,我这心里,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躺在姐姐家干净的炕上,听着窗外熟悉的虫鸣,身边是熟睡的儿子,我心里久违地感到了一丝安宁。虽然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此刻,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有大姐的支持,有家人的牵挂。
这个认知,给了我巨大的力量。张家那些人,那些事,暂时都被我抛在了脑后。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精神,积攒力气,然后,像大姐说的那样,豁出去,给自己和力力,拼出一条活路来!
黑暗终会过去,天,总会亮的。我吴香香,绝不会就这么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