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锄头一挥,算是把蒋家村这潭死水彻底给搅浑了!好家伙,这下可真是炸了锅了!自打那天我从张左腾家地里回来,这村里头,就没消停过。走到哪儿,耳朵里灌进来的,都是嘁嘁喳喳的议论声,那唾沫星子,恨不得汇成条河,把我给冲走喽!
头两天,那风言风语刮得最邪乎。井台边,碾盘旁,那些个闲得腚疼的老娘们、老爷们,凑在一块儿,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唾沫横飞!
“哎哟喂!了不得了!吴香香这回可真是豁出去啦!你们是没瞅见,拎着锄头,眼珠子通红,跟个母夜叉似的,冲进左腾家菜地,咔嚓咔嚓一顿刨啊!那长得绿汪汪的白菜上海青,全给撂倒了!白萝卜也给砸了个稀巴烂!”一个胖婶子拍着大腿,说得有鼻子有眼,好像她亲眼看见了似的。
“可不是嘛!听说王小丽当时就瘫在地上,哭得背过气去了!张左腾气得脸跟紫茄子似的,差点跟香香动手!”另一个瘦高个男人叼着烟袋,添油加醋。
“啧啧,真没想到啊,香香平时看着闷不吭声的,狠起来这么吓人!以前可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受气包啊!”有人摇头感叹。
“哼,这叫兔子急了还咬人!左腾家也忒不是东西,仗着人多,老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踩人家菜苗子,这不是往人心口上插刀子吗?活该!”也有那心肠直的,替我说句公道话。
“话是这么说,可一个寡妇家,这么泼辣,跟人动手毁庄稼,传出去总归不好听啊……太厉害了,往后谁还敢惹?”也有人撇嘴摇头,觉得我做得过分了。
这些话,像长了翅膀,在村里飞来飞去。有替我拍手叫好的,觉得我总算硬气了一回,出了口恶气;有纯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巴不得我们两家打得更凶点;还有那脑子迂腐的,就觉得女人家就该忍气吞声,我这样是“太泼辣”,“不像个女人样”。
王小丽和张左腾那两口子,更是没闲着,上蹿下跳地到处卖惨。王小丽见人就哭,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法活了啊!吴香香那个疯婆子,心肠歹毒啊!毁了我们家一冬的菜啊!那是我们一家子的口粮啊!她这是要逼死我们全家啊!”张左腾也黑着脸,逢人便说要去村委会告我,让我赔钱,不赔钱就没完!
对这些屁话,我一概不理。该喂鸡喂鸡,该做饭做饭,该带娃带娃。碰见人,该打招呼还打招呼,脸上平静得像没事人一样。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时候你越怂,他们越来劲,唾沫星子越能淹死你。我就得挺直了腰板,让他们看看,我吴香香,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鬼敲门!你们越嚼舌根,我越要活得硬气!
傅恒丰那边,消息灵通,肯定早就知道了。他没明着来找我,怕惹眼。但有天晚上对账,在仓房里,煤油灯晃悠着,他一边扒拉算盘珠子,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了句:“听说……前两天跟左腾家闹得挺凶?”
我“嗯”了一声,没多言语。
他停下手,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担忧,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快?“没吃亏吧?”
“没。”我摇摇头,“他们没敢真动手。”
他点点头,没再问,继续算账。过了一会儿,他声音低低地说:“以后……留点神。那家人,心眼小,记仇。”
就这一句,我心里那点因为风言风语带来的烦躁,一下子就平了不少。我知道,他懂我,他站在我这边。有他这句话,比啥都强。
最让我心里头一动的,是张老栓。
那天我扛着锄头进门,他蹲在门口抽烟,啥也没问。后来村里风言风语传得沸沸扬扬,他还是那样,闷葫芦一个,不吭声。但我能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麻木,是疏远,好像这个家咋样都跟他没关系。现在……那浑浊的老眼里,好像多了点别的东西,像是……认可?或者说,是觉得这个儿媳妇,终于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有天傍晚,我挑水回来,水缸沿儿有点滑,我手一抖,水洒出来些。张老栓正好从屋里出来,看见了一句话没说,慢吞吞走过来,默默接过我手里的扁担,把剩下半桶水稳稳当当地倒进缸里。然后,他把扁担靠墙放好,扭脸看了我一眼,嘴唇蠕动了半天,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慢点。”
就这两个字,让我站在那儿愣了好一会儿。自打我嫁进张家门,他好像从来没这么……带着点关心地跟我说过话。虽然还是话少得像金子,但这细微的变化,像是一股小暖流,悄悄淌进了我心里。
力力和小花也好像明白了点啥。力力有一天放学回来,小胸脯挺着,跟我说:“娘,张侃(张左腾家的小子)今天在学堂又想推我,我没让他推,我使劲一拱,把他拱了个大屁墩儿!”
我摸摸他的脑袋瓜:“好儿子,做得对!咱不主动惹事,但别人欺负到头上了,绝不能怂!”
小花也仰着小脸,眨巴着大眼睛说:“娘,厉害!”
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我心里更坚定了。为了他们,我也得把这腰杆挺直了!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因为有个窝囊的娘,就矮人一头,就被人欺负!
这场风波,闹腾了得有十来天,才慢慢消停下去。赵支书后来把我和张左腾家叫到村委会,各打五十大板,让我们都写保证书,保证以后不再闹事,再闹就真送派出所。这事,表面上算是压下去了。
可我心里清楚,这仇,是结得更深了。张左腾家肯定憋着更坏的招儿呢。村里那些长舌妇,也不会轻易闭上那张破嘴。
但我是真不怕了。
经过这一遭,我算是彻底活明白了。在这人踩人的村里,你软,他就硬;你硬,他就软!你越退让,别人越觉得你好欺负,蹬鼻子上脸。只有你豁出去了,亮出爪子,让他们知道疼了,他们才会掂量掂量,不敢再随便动你。
我现在能挣钱,有傅恒丰在背后撑着(虽然是暗地里的),有渐渐懂事的孩子,连那个一直像个闷葫芦似的公公,好像也开始有点转变了。我凭啥还要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日子,是苦,是难,前头保不齐还有更多的沟沟坎坎。但我吴香香,不再是那个只会躲在灶膛口掉眼泪的可怜虫了。我要挺直了腰杆,活出个人样来!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的娃!
村里的唾沫星子,爱喷就喷去吧!我走我的阳关道,让他们嚼他们的舌根子去!只要我自个儿立得住,脚底板踩得稳,就不怕他们说三道四!
这个冬天,风刮得呼呼的,冷得刺骨头。但我的心,像是被这场风波狠狠淬炼过一遍,比以前更硬实,也更热乎了。我知道,往后的路不可能平坦,但我这心里头,已经攒足了劲儿,一步一步,踩实了往前走。谁想拦我的路,我就跟他磕到底!看谁先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