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深处,寒鸦驮着暮色掠过断壁残垣,将翅尖的寒意抖落在一片临时扎起的营寨上。
枯黄的旗帜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上面“商”字已被血污浸染得斑驳,却仍倔强地指向西方——那片埋葬了无数殷商将士与截教仙师的岐山方向。
营寨中央的帅帐内,灯火昏黄如豆,将空气中弥漫的药味与血腥味烘得愈发浓重。
数名甲胄染血的亲兵垂手侍立,大气不敢出,目光时不时瞟向帐内那张铺着粗布的木榻。
榻上躺着的正是九龙岛四圣之首的王魔,他原本挺拔的身躯此刻蜷缩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嘴角的抽搐,脸色苍白得如同帐外的积雪。
帐帘被人轻轻掀起,一股冷风裹挟着落叶钻了进来,吹得灯火猛地一跳。
申公豹身着一袭墨色道袍,踏雪而来,袍角还沾着未化的冰晶与尘土。
他往日里总是神采飞扬的面庞,此刻却覆着一层浓重的阴霾,连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光芒的眼睛,也盛满了化不开的沉郁。
他挥手屏退左右,轻步走到榻前,目光落在王魔重伤的身躯上,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终究是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道兄,伤势……如何了?”
王魔艰难地侧过头,看清来人是申公豹,干裂的嘴唇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想要挣扎着坐起,却被胸口的剧痛逼得闷哼一声,又重重躺了回去。
“公豹兄……不必多礼。”他喘了口气,声音微弱却还算清晰,“不过是些皮肉伤,养些时日便好,只是……只是我那三位弟弟……”
话未说完,王魔的声音便哽住了。
昔日随他征战四方的兄弟,如今却只剩下三具冰冷的尸身,静卧在营寨西侧的临时义冢中。那原本该四人并肩而立的,此刻只余他一人苟延残喘。
申公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痛楚蔓延开来。
他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指节泛白,眼中翻涌着愧疚与痛惜。
“道兄,”他深吸一口气,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责,“此事……皆因我而起。若不是我执意邀约,三位道友何至于随我前往岐山?更不会……更不会命陨于此,魂归封神榜啊!”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往日里游说诸侯、搬弄是非时的从容荡然无存。
九龙岛四圣本在海岛潜心修行,与世无争,是他亲自登岛,以殷商气运、兄弟情谊与伐周大业说动四人出山。
他曾许诺此战必胜,许诺众人能得功名利禄,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三人战死、一人重伤的结局。
这份愧疚,如巨石般压在他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王魔看着申公豹满脸愧疚的模样,虚弱地摇了摇头。
他伸出手,想要拍一拍申公豹的手臂,却连抬手的力气都险些用尽。
“公豹兄……切莫如此说。”他缓了缓气息,眼神却异常清明,“此乃量劫所致,非你我之力能改。
封神榜开,天道轮回,该来的劫难,不在岐山,便在别处;该去的魂灵,不在此时,便在彼时。三位弟弟的结局,早已注定,此事……不怪你。”
“注定?”申公豹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不甘,“难道我等修行数百年,便只能沦为量劫的棋子,任人摆布?”
“修行之路,本就是与天争命,可量劫之下,天道煌煌,无人能逃。”
王魔轻轻咳嗽了几声,目光望向帐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云层看到九霄之上的封神台,
“只是可惜了三位弟弟,未能看到伐周大业功成之日。”
申公豹沉默了。
王魔的话如冷水浇头,却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些。
他知道王魔是在宽他的心,可那份血海深仇,他却无法放下。他抬起头,眼中的愧疚渐渐被决绝取代,语气坚定如铁:
“道友放心,三位道友的仇,我申公豹必报!你且在此安心养伤,我这便去东海,再寻好友前来相助。西岐那帮阐教门人,还有姜子牙,我定要他们血债血偿!”
王魔看着他眼中重燃的斗志,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他知道申公豹的性子,一旦下定决心,便绝不会回头。
申公豹又叮嘱了亲兵几句,务必好生照料王魔,随后便转身出了帅帐。
帐外,夜色正浓,寒星点点。申公豹站在帅帐前,回望了一眼那盏昏黄的灯火,又看了看西方岐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翻身骑做白虎,朝着东方东海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与此同时,远在东海之滨的金鳌岛,碧游宫内。
通天教主端坐在九龙沉香辇上,周身萦绕着氤氲紫气,目光深邃如渊。
他身前的琉璃盏中,仙茶袅袅升起的热气正缓缓消散,而他的眉头,却罕见地蹙了起来。
一股源自封神榜的牵引之力清晰地传入他的感知,那是属于他截教弟子的魂魄,正一个个被纳入榜中,气息逐渐变得沉寂。
“岐山之战,竟折损我如此多门下……”通天教主轻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撼动碧游宫的威严,
“封神榜动,量劫已深,只是没想到,阐教竟如此狠辣。”
他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大弟子多宝道人身着紫色道袍,手持浮尘,缓步走入殿内,躬身行礼:“弟子多宝,参见师尊。”
多宝道人是截教大师兄,修为高深,深得通天教主信任,平日里掌管碧游宫诸多事务。他见师尊面色凝重,便知必有大事发生。
通天教主抬眸看向多宝,语气严肃:“多宝,你且起身。近日岐山战场,我截教弟子接连陨落,魂归封神榜,此事你可知晓?”
“弟子略有耳闻,只是不知详情。”多宝道人直起身,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阐教姜子牙辅佐西岐,借封神之名,行斩仙之实,我截教门人,已成他们上榜的垫脚石。”
通天教主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怒意,“你即刻前往殷商与西岐战场,仔细查探情况。若见我截教弟子身陷险境,必要时可出手相助,将他们带回金鳌岛,莫要让他们白白折损在量劫之中。”
“弟子遵命!”多宝道人沉声应道,心中已是怒火中烧。截教向来广开山门,有教无类,门下弟子遍布三界,如今却在岐山被人肆意屠戮,这口气,他如何能忍。
“去吧,切记,不可轻易搅动太大因果,但若有人欺我截教无人,也不必手软。”通天教主叮嘱道。
他虽不愿弟子卷入量劫,但也绝不能看着阐教如此放肆。
多宝道人再次躬身行礼,随后转身走出碧游宫。
他脚踏祥云,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西方战场的方向疾驰而去。
碧游宫内,通天教主望着多宝离去的方向,缓缓闭上了眼睛,手指轻轻敲击着九龙沉香辇的扶手,殿内一片寂静,只余下仙茶冷却的气息,与那份笼罩在碧游宫上空的,越来越浓重的量劫阴影。
而燕山的营寨中,灯火依旧昏黄。王魔躺在榻上,听着帐外亲兵巡逻的脚步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申公豹能否请来强援,也不知道这场伐周大业最终会走向何方,他只知道,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便要守在这里,等三位弟弟的仇,能有了结的那一天。
寒风吹过营寨,卷起地上的积雪与尘土,仿佛在诉说着这场商周之战中,无数生灵的悲欢与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