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歌驿馆的梧桐叶又落了一层,冀州侯苏护正对着铜镜整理冠带。
他性子刚直,素来不齿费仲尤浑的做派,此番进京朝贺,只带了些冀州特产的皮毛药材,连像样的玉器都没备——倒不是吝啬,实在是看不惯那二人见钱眼开的嘴脸。
“侯爷,费大人和尤大人来了。”亲卫的声音带着几分警惕。
苏护皱眉,放下冠带:“他们来做什么?”话音未落,就见费仲尤浑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随从。
“苏侯爷,恭喜啊!”费仲一进门就拱手,笑得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陛下刚传了口谕,明日要单独召见您,这可是天大的恩宠!”
苏护心中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二位大人说笑了,陛下召见,是臣的本分,谈何恭喜?”
尤浑从随从手里拿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匹云锦,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侯爷这就不知道了吧?陛下可是久闻您家千金妲己姑娘的美名,说要亲眼见见——这召见啊,怕是要给您道喜呢!”
苏护心头一沉。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早已许了门当户对的亲事,怎么会跟“道喜”扯上关系?再看费仲尤浑那暧昧的眼神,瞬间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定是这两个奸贼在陛下面前提了什么龌龊话,想让陛下强纳妲己入宫!
“二位大人怕是听岔了。”苏护的脸色冷了下来,“小女蒲柳之姿,不过是乡野村姑,哪配让陛下挂心?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
费仲脸上的笑淡了几分:“苏侯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妲己姑娘的美貌,天下谁人不知?陛下看中,是您苏家的福气!再说,陛下的意思,谁敢违逆?”
尤浑跟着敲边鼓:“就是!侯爷明日见了陛下,机灵着点,说不定这一高兴,就升您的官,赏您的地——到时候可别忘了咱们哥俩啊!”
苏护强压着怒火,拱了拱手:“多谢二位大人提醒,臣记下了。只是天色已晚,臣还要准备明日觐见的奏疏,就不多留二位了。”
费仲尤浑见他态度冷淡,也没再多说,讪讪地带着随从离开。刚出驿馆,尤浑就啐了一口:“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等陛下真下了旨,看他还敢摆架子!”
费仲冷笑:“急什么?明日朝堂上,咱们再帮陛下‘敲敲边鼓’,量他也不敢抗旨。这冀州侯府的宝贝,迟早是咱们的。”
驿馆内,苏护将自己关在房里,气得一拳砸在案上。铜镜被震倒,映出他铁青的脸——若陛下真要强纳妲己,他宁可抗旨杀头,也绝不能让女儿入那虎狼之地!可转念一想,西岐姬昌刚被下狱,自己若再抗旨,岂不是正好给了费仲尤浑陷害的借口?
“侯爷,要不……咱们连夜回冀州?”亲卫低声提议。
苏护摇头:“回不去了。城门早就戒严,咱们一动,就成了‘畏罪潜逃’。”他踱到窗边,望着鹿台的方向,眉头拧成个死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明日见了陛下,我便说小女已许配人家,按律不得入宫——他若还执意强夺,我苏护拼了这把老骨头,也得护女儿周全!”
次日清晨,龙德殿格外安静。
诸侯们还在殿外等候着,议论西伯侯的事,却听到内侍传旨“宣冀州侯苏护觐见”,都停下了话头——谁都想看看,这位刚直的侯爷会不会步姬昌的后尘。
苏护走进大殿时,膝盖都在发紧。他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瞥见帝辛斜倚在龙椅上,手里把玩着枚玉佩,正是前日西岐献上的那对玉如意上的配饰——看来费仲尤浑没说谎,陛下对诸侯的“诚意”果然上心。
“苏卿来了。”帝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一路辛苦,冀州的皮毛不错,孤赏给宫人们做了披风,他们都挺喜欢。”
苏护躬身:“能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帝辛笑了笑,忽然直起身:“孤听说,苏卿有个女儿,名叫妲己?”
苏护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硬着头皮回话:“是,小女顽劣,不成体统。”
“哦?”帝辛挑眉,“孤却听说,令嫒才貌双全,是冀州第一美人。苏卿藏得够深啊——这般好女儿,怎不早点带来给孤瞧瞧?”
来了!苏护握紧袖中的匕首——那是他预备着若陛下强逼,就当场自刎明志的。他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说“小女已许配人家”,就听帝辛接着道:
“孤思量着,令嫒也到了适婚的年纪。孤身边正好有几位青年才俊,或是军中猛将,或是世家子弟,个个品行端正。此次召令嫒进朝歌,正是想为她择一佳婿,也算全了咱们君臣一场的情分——苏卿,你看如何?”
苏护猛地抬头,满脸错愕。择婿?不是入宫?他愣愣地看着帝辛,见对方眼中并无戏谑,倒像是真心实意,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怎么?苏卿不愿意?”帝辛故作诧异,“还是觉得孤选的人配不上令嫒?”
“不!不是!”苏护慌忙跪下,脸颊涨得通红,“臣……臣误会陛下了!臣以为……以为陛下是要……”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重重磕头,“臣罪该万死,曲解陛下圣意,请陛下降罪!”
帝辛哈哈大笑:“起来吧,不知者不罪。孤知道你护女心切,也难怪会多想。”他挥挥手,让内侍取来一卷名册,“你看,这上面是孤为令嫒选的几位人选,有武成王黄飞虎的弟弟,有太师闻仲的侄孙闻聘,都是将门之后,文武双全——你若不放心,也可以自己挑,孤绝不勉强。”
苏护接过名册,手指都在颤抖。上面的名字他大多听过,确实都是朝歌的青年才俊,绝非浪荡子。他这才明白,昨日费仲尤浑说的“道喜”,根本是他们自己揣度的龌龊心思,陛下的本意,竟是这般坦荡!
“陛下……臣……”苏护感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磕头,“陛下圣明!臣……臣感激不尽!”
“好了好了,”帝辛摆摆手,“这事不急,你先回驿馆,想清楚了再回话。令嫒的婚事,终究要你们父女点头才算数。”
他忽然压低声音,“只是有件事,孤要提醒苏卿——昨日费仲尤浑去找你,说的话别往心里去。那两个蠢货,就知道揣度孤的心思,实则狗屁不通。”
苏护心中一震,抬头看向帝辛,见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瞬间明白了什么——陛下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暗示,费仲尤浑的话当不得真!
“臣明白。”苏护躬身行礼,退出大殿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刚出龙德殿,就见费仲尤浑凑上来,满脸堆笑:“苏侯爷,陛下是不是要纳妲己姑娘入宫?恭喜恭喜啊!”
苏护看着这两个小人,心中厌恶,却只是淡淡道:“陛下自有安排,不劳二位大人费心。”说罢拂袖而去,留下费仲尤浑愣在原地。
“这老东西怎么回事?”尤浑摸不着头脑,“难不成陛下没提入宫的事?”
费仲皱着眉:“不对劲。刚才看苏护的样子,不像是被逼,倒像是捡了便宜——难道陛下真有别的打算?”
二人面面相觑,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他们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猜错了陛下的心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苏护回到驿馆,立刻让人备好厚礼,却不是给费仲尤浑的,而是给丞相商容和武成王黄飞虎的——他要亲自登门,一是感谢陛下的美意,二是想打听打听那几位青年才俊的品行。
刚出驿馆,就见散宜生在街角徘徊。西岐大夫显然也听说了苏护被召见的事,见了他,连忙拱手:“苏侯爷,恭喜啊。”
苏护叹了口气:“恭喜什么?”
苏护愤愤而去
散宜生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侯爷还在天牢,我已派人回西岐取‘赎金’,希望能有转机。”
散宜生望着苏护离去的背影,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帝辛先是下狱姬昌,再是招妲己进朝歌,看似毫无关联,实则步步为营——他在借这些事,重新洗牌朝歌的势力,将忠于自己的人推到前面,将心怀鬼胎的人踢出去!
“好深的算计。”散宜生喃喃自语,转身往比干府走去。他现在更确定,必须尽快让西岐的姬发做好准备,朝歌的风暴,已经越来越近了。
而鹿台之上,帝辛正听着锦衣卫汇报苏护的动向。
“苏护去了商容府,还托人打听闻聘的品行,看来是动心了。”道士笑道,“费仲尤浑在驿馆跳脚,说苏护不识抬举,怕是要去找北伯侯诉苦了。”
帝辛端起酒樽,望着窗外的流云:“动心就好。冀州扼守咽喉,苏护又是忠良,把他拉过来,孟津的布阵就多了层保障。”他忽然冷笑,“至于费仲尤浑,让他们去找崇侯虎吧。那老狐狸藏着西方教的人,正好让他们狗咬狗。”
锦衣卫道:“国师传来消息,通天教主在潼关已布下‘诛仙阵’,只等您借‘巡查边防’的名义离京,就能正式联手了。”
帝辛饮尽杯中酒,酒液入喉,带着一丝辛辣:“快了。等苏护应下婚事,孤就以‘筹备婚礼’为由,让比干、闻仲监国,自己去潼关——到时候,该收网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在帝辛脸上,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像极了他此刻的布局。朝歌的水,看似浑浊,实则早已被他暗中搅动,只待时机一到,便能清浊自分。
而被蒙在鼓里的费仲尤浑,还在为苏护的“不识抬举”生气,浑然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帝辛棋盘上,即将被舍弃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