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利都,这座遍布光影与谎言的都市,从不缺乏追梦者的悲剧。
天才舞蹈家“宁芙姐妹”也算是这座城市的骄傲。
三年前,两人初登舞台时,只是一场学院汇演,便引起了帝高娱乐集团的注意。
那时候,她们还太年轻。
刚满十八岁的奥吉莉亚和年仅十六岁的奥杰塔,在舞台上还带着一份未经雕琢的青涩与梦幻。
那场汇演,观众寥寥,舞台布景简陋,但她们仍然跳得如梦似幻,仿佛脚下不是木地板,而是一整片星河。
那天观众席的最后一排,坐着帝高娱乐集团的星探与经纪人。
“全艾利都都会为你们的足尖倾倒。”
“你们的舞,是时代的奇迹。”
“别担心合约,这是通往梦想的门票。”
“违约金?不过是个数字,没人会真让你们赔钱,再说等你们挣到钱还怕那个?”
那是个穿着高级定制西装、留着金发的男人。他的微笑温柔,话语像蜂蜜浸泡过的刀片,轻柔、诱人,毫无破绽。
她们信了。
她们想,或许这就是命运为自己打开的一道门。
哪怕那扇门后有些刺眼的灯光、有些陌生的规则,也无妨,只要能跳舞——只要还能站在舞台上,那便是幸福。
但她们不知道,那份看似通往荣耀的合同,本质上是一副脚铐。
她们签下了一纸合约,代价是自由。
不懂合同的条款中隐藏着怎样的黑暗龌龊,不懂所谓“培养”与“包装”只是商品化的外衣,更不懂“机会”二字,在资本眼中她们不过是权贵们眼中的一场消遣,是帝高娱乐集团获取利益的工具。
初期她们的确获得了短暂的光芒——广告合约、综艺亮相、各类访谈。
可没多久,经纪人那贪婪的嘴脸逐渐显露,他像个永不知疲倦的监工,不断安排姐妹俩走穴参加各种演出。
从简陋的酒吧到喧闹的商场,从清晨到深夜,她们的生活被无尽的演出填满,身体和精神都在超负荷运转。
她们从未有选择权,经纪人掌握她们的行程、饮食,甚至社交。所谓的“粉丝互动”只是被安排好的“剧本”,连她们笑容的角度都被反复训练。
“你们不是想跳舞吗?现在就是你们的舞台。”
“粉丝不是想看你们跳?哭什么?”
“跳错动作又怎样?只要够漂亮,没人在乎你跳的是什么。”
每当她们试图反抗、申请减压、请求修整,帝高便把合同副本甩到面前——其中那几条黑体加粗的条款,就像铁律。
“一切最终解释权归属集团所有。”
“提前解除合同需支付十亿丁尼,或接受为期十年的再服务条款。”
前些日子,芭莱兄弟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帝高娱乐集团高层,邀请宁芙姐妹参加在芭莱大厦举办的一场表演。
“我们正在筹备一场意义非凡的晚宴,艾利都的名流、金融家、市政议员都会到场。只要你们愿意在这场宴会上登台表演,我们将为你们出资买断合约,彻底放你们自由。”
奥吉莉亚那一刻几乎是动容的。
她望向妹妹,奥杰塔也是眼中一亮。
自由。
那个词对她们来说,已经太久太久没出现过了。
她们看了经纪人一眼,对方却只是耸耸肩:“当然,最终决定还是你们自己做。但帝高并不反对你们走这条路。”
可是,当姐妹俩认真询问演出细节时,却发现这场“晚宴”表面上,这是一场耗费巨资、邀请了市内各界名流的盛大演出;实际上,这不过是一场一场华丽表演包装即将面临破产的“芭莱集团”最后的自救行动。
而她们,将成为那场自救的“王牌赌注”。
“你们的表演,就是整场晚会的焦点。只要你们足够完美,来宾们的钱就会像雪崩一样砸进我们的账户。”
“放心吧,一切我们都安排得妥妥当当,服装、灯光、安保——一线水准。”
“机会是给天才的,别浪费你们的光芒。”
那语气,就像早年间那个星探一样。
只是这一次,她们已经学会察觉语言背后的冷漠了。
所谓的邀请,实则是赤裸裸的强迫,姐妹俩眼中满是无奈与抗拒,可合同的束缚、违约金的威胁,让她们别无选择。
暮色将芭莱大厦的玻璃幕墙染成血色,奥吉莉亚隔着更衣室的百叶窗,望着远处零号空洞翻涌的紫色以太。
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台,身旁的奥杰塔正在整理舞鞋,姐姐,我们真的要上台吗?
芭莱兄弟说会安排安保。 奥吉莉亚强装镇定,将天鹅绒披风披在妹妹肩头。镜中倒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她们精心描绘的眼妆下,是掩盖不住的疲惫与恐惧。
芭莱大厦位置紧邻“空洞”边缘,是目前艾利都距离异常区域最近的集高端商务、奢华公寓、五星级酒店为一体的综合建筑群。
芭莱大厦,演出前一周。
原本这或许会是宁芙姐妹的转折点——一场为自由起舞的告别演出。
可诡异,从她们踏入大厦那一刻就悄然滋生。
住在b座12楼的女士投诉半夜听见隔壁空房有舞鞋踩踏地板的声音,那节奏像极了练习芭蕾时的二分音符节奏,反复、缓慢,直至黎明。
宁芙姐妹寄存在舞台后台的演出服“神秘消失”,却在第二日清晨,被人发现悬挂在b座天台护栏上——整齐、完整,却没有任何被盗迹象。
有人在电梯中看见镜子中多出一道模糊的舞影,却回头时身后空无一人。
“或许只是芭莱集团为了炒作。”
“搞气氛嘛,演出嘛。”
工作人员大多这么说。可宁芙姐妹却不这么想。
“这不是恶作剧。”
奥杰塔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站在天台边缘,目光直视着远方空洞边缘那一圈逐渐浅显的光晕。
“奥杰塔,我们不能跳这个舞。”
“这地方……要出事了。”
妹妹点了点头。
她们找到了芭莱兄弟,提出取消演出,紧急疏散所有来宾的请求。
但芭莱兄弟的反应,比预料中更冷酷。
“取消演出?开什么玩笑!”
“你们知不知道今晚我们砸了多少钱?全艾利都的金融圈和媒体都来了,现在告诉他们你们不上台?”
“你们不是想自由吗?我们已经准备好帮你们付解约金,就等今晚表演之后的收益——如果你们现在毁约,那就永远别想从帝高手中脱身。”
“你们若真关心这些‘异常’,不如在舞台上跳出你们的惊艳一舞——让人类看到,哪怕在空洞边缘,依然能燃烧艺术的火光。”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他们是在拯救文明。
可她们知道,真正的原因是——芭莱集团已经站在崩溃的边缘。
他们赌上了一切。
他们威逼,也利诱。
“我们只要你们跳完这支舞,完成就行。一支舞,三分钟而已。”
可当她低头看向妹妹,奥杰塔已经低下头,手指在桌边紧紧握住那纸合同。
她们知道,这是一次赌博。但她们也知道,不跳这支舞,她们这辈子都跳不出牢笼。
——所以,她们点了头。
芭莱兄弟在社交平台发布声明:
“表演不会取消。所有异常现象皆为竞争对手蓄意扰乱。请放心,晚会将照常进行。”
芭莱大厦主舞台,舞台灯光如海潮般铺展开来,覆盖整个宴会厅。
红毯延伸至大厅尽头,吊灯洒下金雨般的光芒。穿着西装礼服的上流社会人士三三两两地交谈,空气中是酒精、香水,还有金钱与谎言混合出的味道。
主持人微笑着走上台,宣布演出即将开始。
“女士们先生们——请欢迎今晚的主角:宁芙姐妹。”
灯光缓缓黯淡,一束追光打向舞台中央。
奥吉莉亚与奥杰塔并肩而立。
芭莱大厦的穹顶被投影打造成一片星河,光影流转之间,奥吉莉亚与奥杰塔站在舞台中央,宛如夜空中坠落的双星。
脚下,是细腻的漆面舞台;头顶,是虚假的星光。
音乐响起的那一刻,她们不再是被困于资本牢笼的舞者,而是这座城市最后的“自由幻象”。
而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在芭莱大厦深处的阴影中,一点黑色的裂缝缓缓蠕动。
它来了。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振动,紧接着天花板开始坍塌,空洞扩张爆发的一瞬间就将大厦笼罩,顿时光影幻象碎裂,人群开始尖叫、撞击、踩踏。
那些穿着晚礼服、端着香槟的人像纸片一样在慌乱中四散而逃。贵妇的尖叫声、高管怒吼着叫人“让开”的吼声、有人在大理石地板上跌倒、滚落、再无人扶起。
而站在舞台上的宁芙姐妹,却没有动。
她们早就预感到了这一切的发生。
“走,我们去广播室。”奥吉莉亚低声说。
奥杰塔立刻点头。她们穿过后台的浓烟与杂乱人群,迅速绕道穿过化妆间,闯入布景控制间,再到通往广播中心的侧楼梯。
“请大家保持冷静!”
“请从西侧依次撤离,不要拥挤、不要逆行——”
她们一遍又一遍重复这些话,即使外面不断传来爆裂、异响、尖叫与求救。
电流开始不稳,灯光闪烁不定,建筑四周开始被以太侵蚀,不光是建筑,空洞内的所有事物都逃不过,包括人!
但她们没有停。
她们知道,只要有人听见广播,就还有人能活下去。
最终,当她们赶到大厅准备撤离时,人群几乎已经全部疏散完毕。
可她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大厅最后一批逃生者中,有五位身着名牌、打扮讲究的贵宾,正慌乱地将各类金属箱与特制包裹塞入电梯。
珠宝、黄金、以太滴露、甚至还有以太电池。
但是东西太重,电梯超重无法启动,他们焦急地按着按钮,不断扭头看向不断被侵蚀出现结晶的大厅。
“快扔掉些东西!”奥吉莉亚喊道。
可其中一名身穿深灰西装的男人狠狠回头:“凭什么我们扔?!你们是跳舞的,没带东西,出去就是送命。我们不能等你们!”
那一刻,一位看似文雅的女士,突然出手,将奥杰塔推了出去——接着另外三人合力将奥吉莉亚也推出电梯门外。
“你们根本不是重点救援名单上的人。”
“跳舞的而已。”
“对不起,我们得活。”
电梯门缓缓合上,金属缝隙间漏出的光一寸寸消逝。
奥杰塔踉跄着撞向雕花立柱,指甲在鎏金墙面上划出刺耳声响;奥吉莉亚扑到电梯门前,手掌被结晶化的墙壁划破,鲜红血珠溅落在泛着冷光的金属箱上,那些装满财富的箱子,此刻成了阻隔生死的屏障。
“我们的命和这些珠宝一样值钱!” 奥杰塔突然歇斯底里地捶打着电梯,妆容被泪水晕染得斑驳。
奥吉莉亚却忽然抓住妹妹颤抖的手腕,她望着电梯面板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想起无数个被迫起舞的深夜 —— 在破旧酒吧为醉汉表演,在商场促销活动中充当布景,那些时刻她们何尝不是权贵眼中随时可丢弃的装饰品?
“他们只是带走了我们本该失去的。” 奥吉莉亚的声音平静,她看了看不断跳动的数字,又看向正在吞噬一切的以太结晶。
“我们用身体换来的每一场表演,都像往这座危楼里添砖加瓦。” 她突然笑起来,这笑声穿透了大厦,穿透了空洞,穿透了人心,“他们带走的不过是用自由换来的枷锁,而我们……”
奥杰塔忽然明白了姐姐的意思,那些被压榨的岁月、被迫签订的合同、永远跳不完的舞,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 “超重物品”?
她们靠自己,是逃不出的。
可她们仍不后悔。
当电梯载着贪婪沉入地底,姐妹俩反而感到某种桎梏的碎裂。
“奥吉莉亚,”奥杰塔低声说,“我们已经把人救出来了,对吧?”
“嗯。”
“那也好。”
姐妹二人牵起手,走向大厅另外一边透明的落地窗,背后的以太结晶如同盛开的冰花,在她们身后编织出比任何舞台都瑰丽的幕布。
“我们留下的,才是真正带得走的东西。” 奥吉莉亚将额头抵上妹妹的手,她们的影子在崩塌的光影中重叠成一只振翅的蝶。
奥吉莉亚脱下那件被撕破的演出服外套,仅留下贴身的白纱舞衣。她像是揭去了最后一层遮蔽,暴露出真正的灵魂。
奥杰塔默契地松开鬓边的金属发饰,甩动的长发如水银般飞扬,金属坠子坠地发出清脆声响。
一束苍白月光从窗子洒入,照亮她们。
奥吉莉亚抬起手臂,如同展开雪白的羽翼,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多年舞台训练的优雅与从容。
奥杰塔深吸一口气,跟随姐姐的节奏,脚尖轻点地面,裙摆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她们的动作同步得如同镜像,仿佛回到了童年时在练功房里自由起舞的时光。
没有音乐,她们便自己创造节奏。脚尖落地的“咔哒”声在破碎大理石上回响。
两人动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干净、纯粹,那些曾在酒吧后场排练室偷偷练习的步伐,如今在这破碎的黄金大厅中被重新拾起——
一次不属于任何掌声、不属于任何合约的舞蹈。
她们如月下的水影交错而行,旋转时长裙飘起,那些舞步,曾被编排为博取目光的“高光动作”,此刻却只为自己而跳。
随着空洞的扩张,以太结晶如同冰花般迅速蔓延。
她们围绕大厅正中那座巨大的晶体穹顶起舞,一圈又一圈。
动作越来越快,舞步却依然精准。
此刻,她们的笑是真实的——那是一种解脱后的笑,带着痛,也带着坦然。
奥吉莉亚突然高高跃起,在空中完成三周半转体,裙摆在空中绽开成一朵白色的花;奥杰塔则以优美的下腰动作接住姐姐落下的身影,两人的身体形成一个完美的拱形。
那不是生还者的舞蹈。
那是祭祀者、见证者、叛逃者的舞蹈。
奥吉莉亚与奥杰塔同时展开双臂,如同迎接新生般拥抱彼此。她们的身体在空中旋转、缠绕,如同两只交颈的天鹅。
这一刻的她们,终于挣脱了所有目光、合约、注解、枷锁、甚至命运本身的注视。
这是属于她们的最后一支舞。
随着最后一声巨响,宁芙姐妹的身影一同消散在以太洪流里,唯有那些通过广播获救的生命,成了她们用善良与勇气书写的,永不沉没的墓志铭。
唯有在那通向广播室的破旧走廊尽头,有两道用脚尖划出的白痕,仍清晰可辨,宛如绝望中刻下的舞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