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安娜紧紧攥着镰刀的手指微微松开,指节泛白的痕迹还未褪去。她低着头,金色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能看到她僵硬的表情和颤抖的嘴角。
她心里乱极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毫无预兆地掀开了盖了很久的伤疤。那疼痛,并非来自皮肉,而是深入骨髓,更要命的是,那种记忆如潮水般蜂拥而至的感觉,让她发软,几乎站不稳。
过往与鼠鼠相处的画面,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不断闪回,那些温馨、亲昵的瞬间,此刻却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刀,刺痛着她的心。
她深吸一口气,胸脯剧烈起伏,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不让自己失控。
安妮此刻正靠着集装箱缓缓站起,姿势懒散又疲惫,像只在激烈争斗中打输了的猫,虽已伤痕累累,却还嘴硬地咬着牙,倔强地不肯哼一声。
她的手指轻轻按压着腰侧,那里因狄安娜刚才猛烈的攻击,已经开始泛青,一片乌紫,连她那张一贯带着戏谑神情的脸,也因疼痛微微皱起,眼角眉梢都透着难受。
“疼吧?”狄安娜哑着声音问。
安妮闻言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费力地挤出一个虚弱却带着点调笑意味的笑容:“你尾巴真狠啊……还挺有长进,妹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显然是在强撑着。
“别叫我妹妹。”狄安娜下意识地低吼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愤怒与抗拒,可话一出口,她又立刻收声,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安静下来,周身的气势瞬间消散,只剩下满心的纠结与无措。
她沉默地站着,红刃镰刀已经缓缓地重新折叠,金属部件相互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在她手中重新变作沉默冷峻的武器匣子,随后她麻木地将其挂回腰间。
风吹过滩涂边缘,带着点河水与泥沙的潮湿气味,那股腥咸弥漫在空气中。远处依稀传来机械转动的声音,齿轮咬合、机器轰鸣,可能是那群人又开始作业了。
危险暂时远离,两人的对峙变得诡异而安静,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凝固。
狄安娜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带着一丝颤抖与期待:“你真的…… 是她?”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安妮,仿佛要将她看穿。
安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轻声笑了一下:“果然还是那条蠢蛇呐。” 那笑声中,带着一丝无奈,又带着一丝欣慰。
狄安娜的喉咙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可那句 “我早就怀疑” 终究没能说出口。
她明明一直觉得安妮眼神熟悉,动作熟悉,甚至连那种熟门熟路地 “惹她生气再哄她” 的方式都熟悉得过分…… 可她宁愿相信那只是巧合。
毕竟,鼠鼠的离开,给她带来了太大的伤痛,她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一切,害怕再次受到伤害。
狄安娜听到那句“果然还是那条蠢蛇呐”的瞬间,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如纸片般碎裂。
她再也无法压抑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她猛地向前,几乎是扑了上去,一头扎进安妮的怀里。
她的尾巴从脚开始盘旋缠绕,动作迅速而有力,像是要将安妮紧紧锁在自己身边,完全将安妮缠住。
她的头深埋在对方胸口,仿佛要在这熟悉又陌生的怀抱中寻找曾经的温暖与安宁。
安妮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扑倒在地。
“你、诶——!等——你这蠢蛇!放开,放开!嘶——疼疼疼!!”
安妮惊呼出声,随着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砰!”
两人一起摔倒在地,安妮的后背狠狠撞在集装箱的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哎呦……我腰……又是这样,你这条……蠢蛇!”她龇牙咧嘴地抗议着,却没有真的挣扎。
狄安娜撞进她怀里,将脸深深埋在她胸口,整个人像一块沉重又柔软的铁块似的把她死死抱住。
“哎呦,好疼,又是这样,你这条蠢蛇,都说过不要缠腿。” 安妮虽然嘴上抱怨着,可眼中却满是温柔与宠溺。
“都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缠腿,会摔的你知不知道啊……嘶……”
可狄安娜什么都没说,只是死死地抱住她不放。她的双臂环得紧紧的,指节都在发白。那条尾巴也缠得越来越用力,像是在补偿那些失去的时光——她要牢牢地把眼前这个人固定住,再也不让她消失
安妮刚想再骂两句,却顿住了。
她感觉到了胸口,一滴、两滴……再到无声的湿润蔓延开来。
她愣住了。
“……狄安娜?”她轻声唤。
没有回应。
狄安娜依旧把头埋在她胸口,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极了小时候被人骂了之后,窝在她怀里小声哭的样子。
安妮心软得一塌糊涂。
“诶……”她轻叹一声,慢慢翻了个身,把狄安娜抱进怀里,让她完全趴在自己身上,随后伸出双臂,轻轻环抱住她。
她一只手圈着她的腰,一只手抚上她的后脑,温柔地摸着她的发丝,就像从前一样,带着点哄孩子的耐心,一下又一下。
“乖啦,乖啦……小狄安娜已经长大了。”她轻轻地呢喃,嘴角带着一点苦涩却宠溺的笑,“已经比姐姐要厉害了……姐姐都不是你对手啦。”
狄安娜没有抬头,双手死死抱着安妮,像是抱住了自己生命中最后的希望,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胸口的湿意越来越明显。
“鼠鼠……”她终于闷闷地发出声音,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
“鼠鼠……”她再叫了一声,这次尾音都在颤。
“鼠鼠……鼠鼠……”她一遍又一遍地唤着,声音越来越沙哑,仿佛唯有将这个名字喊出来,才能证明这一切不是幻觉,不是梦境。
她的双手死死抱着安妮,那种力道几乎带着一丝疯狂,像是在抱住一整段失落的回忆。
蛇尾还缠绕在安妮的腿上,毫不松动,反而越勒越紧——她真的怕,一松手,她就会再次失去。
“呜……”
然后,再也忍不住了。
像是积攒了太久太久的情绪一夕决堤。
她像个走失多年的孩子,终于在世界尽头找回了最熟悉的那道身影,那种又惊又怕、又委屈又喜悦的感情交织在一起,冲垮了她所有的冷静、骄傲与坚强。
狄安娜猛地哭了出来。
啜泣声渐渐变大,从最初的小声抽噎,逐渐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嚎啕大哭,哭得毫无保留,毫无伪装,像个找回了心爱玩具的小孩,又像一个终于见到回家的路的人,紧紧抱着安妮,把自己的委屈、痛苦、思念、愧疚全部释放出来。
“……我找了你好久……”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混杂着哭腔和气息的破碎,“我、我走了那么多地方……我想给你买个房子,真的,那种带阳台、能晒太阳的……”
“呜呜……我为什么没认出来……你明明离我那么近……可我……我居然还对你出手,还打伤了你……”狄安娜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只能听到她喉咙里一阵阵的呜咽与自责,“我真的好傻……好傻……”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打湿了安妮整片前襟,连声音都带着浓重的悔意与痛楚。
她的泪水打湿了安妮的胸口,连那件一贯看起来风尘不羁的外套,此刻都湿得一塌糊涂,可安妮一动不动,只是默默地抱紧了她。
她的手指穿过狄安娜金色的长发,缓慢又温柔地梳理着,一次又一次地顺着她的后颈抚过去,像是在轻轻安抚一只惊吓过度的小兽。
安妮将她紧紧抱着,轻拍着她的背,一次又一次地抚摸她的头发,心疼得几乎要窒息,却一句责备都没有。
她静静地听着,只是重复着那句:
“我在这儿,我一直都在……”她轻声道,语气带着一丝颤抖,却坚定得仿佛能穿透时空。
“没事了……姐姐回来了。”
狄安娜没有抬头。
她的脸紧紧贴在安妮胸前,呼吸带着哭后的抽噎,颊边滚烫的泪还在继续往下落。她不敢抬头,也不想抬头——她怕一睁眼,这一切就会像那无数次午夜梦回中的幻影一样,从指缝间崩塌消失。
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镶进记忆深处,再也分不开。
她已经离开鼠鼠 2,518天了。
那是 6年零10个月又18天,那是 60,432个小时,那是她用一次次逃亡、一次次失落、一次次独自蜷缩着熬过去的漫长岁月。
现在她终于找到她了。
可她却在重逢时,亲手打伤了她。
狄安娜的手紧了紧,指节死死攥着安妮背后的布料,像是要把自己的悔恨也一起勒进去。
“对不起……鼠鼠……”她终于又挤出一句话,声音细小却颤得厉害。
安妮听着这话,眼眶也终于红了。
她低头,轻轻将狄安娜的脸捧起。
那双曾无数次在她梦里出现的金色瞳孔,满是泪水与痛苦,却也透着说不出的依赖。
“你没做错什么,狄安娜。”她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柔声道,“是姐姐自己太迟了,没早点回来。”
“不过现在……”
她抱紧了狄安娜,把头靠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姐姐回来了,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狄安娜咬着牙,用力点了点头,鼻音哽咽。
“……不许再走了。”
“嗯,不走了。”安妮答得极轻,却坚定得像誓言。
她们紧紧相拥,在这荒芜的旧港,找到了彼此的温暖与依靠,过去的苦难与分离,都在这一刻化作了重逢的喜悦与珍惜。
狄安娜依旧埋着头,整个人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贴在安妮怀里一动不动,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尾巴紧紧缠着不肯松开,像是用尽全部本能去确认她是真的、活着的、就在这里。
安妮的下背依旧隐隐作痛,可她连皱眉都不舍得,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狄安娜能趴得更舒服些。
她轻轻地拍着狄安娜的后背,动作温柔又有节律,像是在哄一个哭累了的孩子。指尖在她颤抖的背脊上来回抚慰,偶尔停顿片刻,掌心轻按下去,就像多年前那样,安抚一条不小心打碎瓶子的蛇宝宝。
“好啦好啦,不哭了,不哭了……”她一边拍着,一边低声安慰。
那些言语无章无序,却出奇地柔软,像是从记忆深处自然浮出的碎语,混杂着一点心疼,一点愧疚,还有压抑太久的温柔。
她微微仰头,目光越过狄安娜的肩头,望向那被云层遮蔽的夜空,嘴唇轻启,开始哼起来。
一开始只是含糊不清的几个音节,在风声中几不可闻,可渐渐地,那旋律开始变得清晰起来,悠悠的、缓缓的。
那是一首极普通的小调,曾经在那个潮湿的山洞唱过,在星辰满天的夜晚唱过,在长夜行路、只有彼此依偎取暖的日子里唱过。
狄安娜的抽泣声微微一滞,像是终于听到了久违的声音,心中某个地方也被唤醒了。她的呼吸渐渐放缓,手指依旧攥着安妮的衣料,却没那么死紧了。
安妮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轻哼着那首歌,声音带着点沙哑,可旋律却温柔得像月光。
“……哼~嗯哼哼……哼~哼……”
“小小蛇儿别怕黑,
姐姐在这不会飞。
风吹雨打不打你,
只打屋檐小瓦灰。”
“小时候你还总吵着要我给你唱歌,明明困得要死,也要听完才肯睡。”她低低地笑了一下,指尖从狄安娜发根顺下,轻轻理着她打结的发丝,“可一唱你就睡着,真是的,从来没有听全……”
狄安娜没出声,只是把脸更用力地贴在她胸口,眼泪还是止不住往下落,可那哭声却真的小了许多,只剩断断续续的鼻音。
两人就这样静静抱着,安妮继续轻拍着她的后背,嘴角含着一点疲惫的笑,又继续哼起那首久远的歌谣。
那旋律缓慢、柔和,像是山风吹过树梢,又像某个夜晚篝火旁轻声的哄唱。
安妮的声音不高,带着点疲惫后生出的温柔,像是在哄一个早已熟悉她节奏的小孩入梦。那是一首旧歌,旋律简单,歌词更像是儿时随口编的童谣——
她轻轻唱着,像在对着记忆中那个总在怀里拱来拱去的小蛇轻声呢喃。
“……哼~嗯哼哼……哼~哼……”
“灯火亮着你闭眼,
星星都来做你帘。
夏日的夜空星儿稠,
我们躺在沙地瞅呀瞅,
你指着流星,
许下小请求……”
旋律没有多复杂,可每一个字都像带着余温的絮语,柔柔地落在狄安娜耳边,也落进她心里。
她的抽噎慢慢止住了,只剩下潮湿的鼻音和不时从喉咙深处压出来的轻颤。她依旧紧抱着安妮,但力道缓了些,像是害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安宁。
安妮轻轻地笑了一下,低下头,额头贴住她的发顶,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
“你那时候也这么缠我。”安妮低声说着,抬手拍了拍她缠在自己腿上的蛇尾,“只不过现在变厉害了,力气也大,差点勒断我腿。”
她说着嘴角挂着一丝调笑,可声音却是那么轻,仿佛怕一用力,这眼前的重逢就会碎掉。
狄安娜终于低低开口,声音里带着鼻音,也带着说不清的委屈与依恋:
“你骗我说……你出趟远门……一走就是这么久……”
安妮闭了闭眼,没说话,只是又把她抱紧了些,手掌在她背上来回轻抚,继续那首未完的歌谣:
“你梦里有我不害怕,
不管走多远天涯。
等你长大尾巴长,
就来找我啦——”
“……你真的找来了。”
狄安娜终于“嗯”了一声,这一声几乎像是哭到极致的用尽全力的回答,像是花了六年十个月十八天才发出的声音。
“再也别走了。”
“不会了。”安妮答得没有半点犹豫。
滩涂的风吹过来,轻轻拂起她们衣角。
天边的云层终于开始慢慢裂开一线缝隙,有光穿透而来,照亮了这片沉沉夜色下彼此紧拥的身影。
夜风吹来,带着滩涂泥沙的腥味,也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远方机器的轰鸣声依旧,世界还在喧嚣。
可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一条蛇和她的鼠鼠,终于重逢了。
滩涂的风声不知何时小了,远方的机器声也似乎远了,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一段低哼的旋律和两颗紧紧贴在一起的心跳。
……
今天就这样吧,本来起来就有点抑郁,结果写的时候有点的哭的管不住了,差一千就六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