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下忘忧观的石阶,袖口忽然被轻轻拽了一下。
低头看时,竟是那引路的童子,手里捧着个布包,竹笛斜插在腰间,云纹在日光下闪着淡青色的光。
“家师说,殿下或许用得上这个。”他把布包递过来,指尖沾着些泥土,像是刚从药圃里采过东西。
布包里是个巴掌大的瓷瓶,塞着软木塞,还有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一看,是张真人的字迹,寥寥数行写着黑松岭地宫的几处机关暗记,末了添了句“白衣姑娘已在岭外等候,玉佩相合方能启门”。
我捏紧瓷瓶,瓶身微凉,想必是和合丹的续药。童子已转身往观里去,竹笛声忽然悠悠响起,调子简单明快,像极了小豆芽记忆里田埂上的童谣,倒让这肃穆的青城山添了几分活气。
顺着石阶往下走,方才默念的心法在体内缓缓流转,脚步竟比来时轻快许多。
路过半山腰的古松时,忽觉腰间的剑穗动了动——那是七皇子惯用的苍鹰穗,此刻却像被风吹得打旋,低头看时,才发现是自己无意识地转着穗子,这动作分明是小豆芽玩惯了的草绳游戏。
两种习惯竟在举手投足间自然交融,我哑然失笑,原来张真人说的“相辅相成”,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
走了约莫半日,密林渐稀,山脚下立着个白色身影,风卷着衣袂,正是那位白衣姑娘。
见我来,她解下腰间的半块玉佩,月光石般的玉质在夕阳下泛着柔光。
“师父把所有一切都告诉我了!两块玉佩相扣,才能打开地宫的石门。”她声音清冽,目光落在我胸前的玉佩上,带着几分审视,又藏着不易察觉的亲近。
“师父?张真人是你师父?”我欣喜的问道。
白衣姑娘点点头。
“还不知道姑娘芳名,如何称呼?”我问道。
“宋锦秀。”她此刻倒没有之前的清冷之气。
“宋姑娘。”我嘴里念叨了一句,解下自己的半块递过去,两玉相触的瞬间,竟发出细碎的嗡鸣,边缘的纹路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构成完整的云纹图案,与童子笛身上的刻痕如出一辙。
“原来如此。”她指尖划过相合的玉佩,“外祖父当年将线索分藏两处,就是怕单线被截。如今你我同往,才算合了他的心意。”
远处传来靖王的兵马声,九皇子骑着马奔在最前面,看见我时,激动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七哥!你没事吧?”
我笑着迎上去,“我没事。”
“姑娘,你也在呀!”九皇子看着宋锦秀。
“九殿下。来得正好。”宋锦秀脸上带着微笑。
“九弟,宋姑娘是老国公的外孙女,也是张真人的徒弟。”我对九皇子介绍。
九皇子勒住马缰,翻身跳下时还带着几分急促的喘息,脸上却燃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见过宋姑娘,宋姑娘居然有如此渊源,太好了!”
“七哥,宋姑娘,还有一件好事,密信被翰林院的老翰林们勘破了!”
他说着往身后一指,远处尘烟中隐约可见旌旗飘摇,靖王的仪仗正不疾不徐地赶来。
“相党与藩王勾结的证据,字字句句都在里头!什么‘秋收’是指粮草囤积,‘冬猎’竟是约定起兵的暗号,连哪处关隘由谁接应,都写得明明白白!”
我心头一震,捏着瓷瓶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秋收在即,我们得即刻行动!
宋锦秀眉峰微蹙,随即舒展:“密信既破,朝堂那边该能稳住阵脚了。”
“可不是!”九皇子拍了下手,“小皇叔说,相党骨干已拿下大半,但藩王们手里还握着兵符,仅凭密信怕不足以让天下人信服。老翰林们说,信里反复提过‘黑松岭藏金汤’,想必是指谋反的军械账簿或是更关键的凭证,藏在地宫里。”
“下一步我们要出发寻这地宫!”我说道:“此处离黑松岭已甚远,我需要即刻出发。”
九皇子立刻收了玩笑神色:“对对对!小皇叔让我先赶来报信,他处理完后续便带精锐随后跟上。七哥,宋姑娘,咱们这就出发?”
我看向宋锦秀,她颔首示意。
将相合的玉佩小心收好,我翻身上了九皇子带来的另一匹马,腰间的苍鹰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风声掠过耳畔,带着山外的硝烟气,也带着地宫深处未知的暗涌——那里面藏着的,或许不仅是证据,更是能定天下乾坤的最后一块拼图。
九皇子从行囊里翻出卷泛黄的舆图,在马鞍上铺开。“七哥你看,从青城山往东南快马加鞭,明日晌午便能到成都码头。”他指尖划过岷江支流,“那儿有咱们的官船,顺流而下三日到汉口,换黄河漕船走水路,比陆路快一半。”
宋锦秀凑近细看,指尖点向郑州方位:“到了郑州需弃船,黑松岭在邙山余脉,骑马穿太行古道最省时间。只是那古道近年荒废,怕是要多备些干粮火把。”
我望着舆图上蜿蜒的水脉山道,忽然想起张真人纸条上的机关暗记:“成都码头该有接应的人?张真人既知地宫路径,想必早留了后手。”
“七哥说的是!”九皇子一拍大腿,“小皇叔早安排了,成都府尹会备好船,连船夫都是羽林卫扮的。”他忽然压低声音,“听说藩王在长江沿岸布了暗哨,咱们得装作寻常商旅,船帆上挂‘蜀锦商队’的幌子。”
宋锦秀将半块玉佩系回腰间,月光石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我外祖父曾在汉口有处旧宅,到了那儿换马车,可避开码头盘查。”
马蹄声渐密,三骑并辔往东南疾驰。暮色漫过山林时,九皇子忽然哼起段调子,竟与忘忧观童子的笛声有几分相似。“这是去年在江南听的采莲曲,”他挠挠头,“不知怎的就记起来了。”
我勒住缰绳回望青城山,忘忧观的飞檐已隐在云雾里。宋锦秀忽然道:“师父说,前路纵有迷雾,心灯自会引航。”风卷着她的衣袂,像只欲展的白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