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吧!”
互诉完衷肠的方源,心满意足地从草地上起身,拍了拍沾在风衣上的草屑,随即顺势朝娄晓月伸出了手,将她一把拉了起来。
月光下,女孩的脸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眼波流转,娇俏动人。
“之前是我把打猎这事想得太简单了。”
方源牵着她的手,十指相扣,一边往山下走,一边笑着说道,“不过,叫花鸡还是得吃!”
说起来,快有一年多了吧。
自打去年因为成分问题被迫辍学开始,他便把自己关在了家里,已经好久没去尝尝那些后世闻名遐迩的老字号了。
无论是东来顺的涮羊肉,全聚德的烤鸭,还是烤肉宛的炙子烤肉,都只能在记忆里回味。
方才在山顶,他也只是随口说说,想逗逗娄晓月,结果倒好,把自己肚子里的馋虫给勾起来了。
“我记得村子里好像有猎户来着,明儿个一早,我去问问他们家有没有存货。
不行的话,就给点钱和票,让他帮我现猎一只回来。”
知道方源把自己刚才的劝告听进去了,娄晓月这会儿自然不再反对,全都依着他,乖巧地点头道:
“嗯,都听源哥的!”
两人一路说着笑,刚走到祠堂附近,便看到姥爷李光虎正站在一户人家的院门口,与人话别。
那户人家的主人,正是上午在田埂上照过面的二房房头,李胜贵。
李胜贵一家老小,正满脸堆笑地将李光虎送到门口。
见到方源和娄晓月走近,李光虎便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对院里的人介绍道:
“胜贵,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秀禾家的那孩子,方源。”
刚想给方源介绍对方,那边李胜贵已经咧着一口黄牙,热情地冲他开口了:
“知道,知道!上午长文叔领着见过。
源哥儿可真是生了副好相貌,一表人才!”
他又探头朝院里喊了一声:
“要不……太爷您再带着我兄弟、弟媳妇进来坐会儿?”
这声“太爷”,是从李胜贵孙子辈论的。
尽管论实际岁数,李胜贵比李光虎还要大上七八岁,但二人同宗同祖住在一个村里,这辈分可不敢乱喊。
李光虎坦然地受了这一声称呼,摆了摆手道:
“太晚了,你这也是老的老,小的小,就不多留了。
刚才我托你的事情,回头你多上上心。”
“明白,明白!”
李胜贵拍着胸脯,连声保证:
“太爷您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们二房了。
成与不成,不敢打包票,但一定尽心。”
说完,他还推了推身后几个睡眼惺忪、约莫五六岁大的懵懂小童,让他们上前来给“小爷爷”、“小奶奶”见礼。
方源看着李胜贵身后那几个瘦小的孩子,想必都是实在太小、不适合下地干活,才留在家里的。
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身上,发现除了空间里剩下的一堆水果糖,实在掏不出什么像样的见面礼。
总不能跟个聚宝盆似的,一而再再而三凭空变出来吧?
只好俯下身,温和地对几个小家伙说:
“今天太晚了,小爷爷身上没带零食。
明天你们上祠堂找小爷爷玩,小爷爷那里有好吃的糖。”
几个小家伙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却还是齐刷刷地回头看着李胜贵,不敢说话,显然家教不错。
“都看着我干什么!”
李胜贵笑骂道:
“既然你们小爷爷开口了,还不赶紧谢谢小爷爷、小奶奶?”
“谢谢小爷爷!谢谢小奶奶!”
在几个孩子欢呼雀跃的感谢声中,方源和娄晓月与李光虎一起,转身朝祠堂走去。
回去的路上,李光虎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我大房这一支,人丁不旺啊。”
老爷子背着手,走在前面,声音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有些萧索:
“我这一辈的亲兄弟,基本都死绝了。
原本,你还有七个舅舅,可惜前头五个……”
他顿了顿,似乎不愿多提那段悲伤的往事,只是淡淡地继续道:
“现在,也就剩下长武和长文了。”
“倒是二房、三房这边,枝繁叶茂。
早年间,有我多方接济,虽然他们名下的产业不多,但至少都学了一门能糊口的手艺,人也念着当年的情分。
你不是想找帮手吗?
我今晚过来,就是跟他谈这个事的。
胜贵那老小子,是二房如今的房头,管着一摊子事。
人是看着不靠谱,但在族里,还是有些威望的。”
方源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把用人的标准,跟外公说得再清楚一些。
李家是他的母族不错,但如今这世道,血脉亲缘能维系到两个舅舅这一支,已经算是难得。
李家的二房、三房,毕竟又隔了一层。
他可不想弄来一些仗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放在身边,万一人家到时候仗着这层关系倚老卖老、不听使唤,那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岂知,李光虎听完他那套“既要忠诚可靠,又要身家清白,最好还能有点把柄在手方便控制”的要求后,非但一点也不恼,反而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双老眼在月光下乐呵呵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忠诚、有把柄、方便控制……
你这不是在找帮手,你这是在找死士啊,我的好外孙。”
方源尴尬地挠了挠头,知道自己的要求确实过分了点。
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方家大房如今就剩他这么一根独苗,万事谨慎点,总不是坏事。
“这样啊……”
李光虎仰起头,摸了摸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浑浊的眼珠转了转: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心里,倒还真有个人选了。”
“怎么说?”
方源好奇道。
李光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重新迈开步子,边走边给他介绍。
差不多快走到祠堂门口的时候,他才将那户人家的大致情况,给方源说清楚了。
“山对面的上李村,有一户姓黄的外姓人家。”
“当家的叫黄大壮,早些年在县里扛大包,为人老实肯干。
可惜命不好,有一年被抓了壮丁,一去就再也没回来,十有八九是死在外头了。”
“他媳妇儿叫郑爱花,是个苦命人,得了肺痨,也就是你们城里人说的肺结核。
黄大壮当年就是为了给她挣药钱,才冒险去的城里。
结果他这一出事,他妈也就是黄家老太,就骂她是个丧门星,克夫克家。
硬是把病得半死不活的她,连同膝下一个儿子、两个双胞胎女儿,一家四口给赶了出来。”
“这些年,郑爱花这病时好时坏,全靠几个孝顺的孩子撑着。
为了给他们娘治病,那几个孩子是什么苦都肯吃,什么人都肯求。
说起来,黄家那小子,叫狗蛋,当年为了给他妈凑药钱,愣是在咱家祠堂门口,给我磕了上百个响头,额头都磕出血了。”
老爷子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
“我当时看孩子可怜,就借了他五十块大洋。
虽说土改的时候,那些旧社会的借条都被当众销毁了,但这孩子一直记着这份人情。
隔三差五就让自家妹子送点野菜、山货过来,还说等他长大了,挣了钱,一定连本带利地还我。”
李光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方源,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一个懂得感恩的孩子。
一个为了救母亲,连命都可以不要的孩子。
你要是想用,可得想清楚了,别亏待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