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的内室中,珠帘玉帐,宝光流转。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味道,那是无数珍稀药材的精华与名贵熏香混合在一起。
林风的目光,落在城主夫人脸上的那一刻,原本懒散的眼神,微微一凝。
那张由整块暖玉雕琢而成的玉床上,躺着的妇人面如金纸,双眼紧闭,哪怕在昏睡中,眉头也死死地锁在一起。
一股晦涩而阴冷的气息,缠绕在她的眉心,不断侵蚀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生机。
筑基后期的城主赵无极,此刻没有半分强者的威严,他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的妻子,眼神里满是痛心与无助。
他见林风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连上前一步的意思都没有,不由心头微沉,但还是压着性子,客气地说道:“先生,还请为贱内诊断一番。”
林风没动。
他甚至连脉都懒得去把。
他转过头,看着满脸期待的城主赵无极。
“病在心,不在身。”
赵无极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林风却像是完全没看到,自顾自地继续抱怨着,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多么荒谬的事情。
“天天吃着山珍海味,用着千年灵药吊命,灵气都快从毛孔里溢出来了,身体底子比外面站岗的兵卒还壮,有什么病?”
“你们这是治病吗?你们这是在拿灵药当饭喂!”
赵无极请来的那些名医,哪个不是望闻问切,小心翼翼,开出的药方一个比一个珍贵复杂。
可眼前这个青年,只是看了一眼,就将之前所有人的努力,全盘否定。
赵无极心中升起一丝怒意,正要开口反驳。
林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浑身胆寒。
“无非是儿子在南境前线,跟那些茹毛饮血的蛮族打仗,心里日夜悬着,怕他回不来了罢了。”
赵无极猛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风,那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件事,是城主府的最高机密!
他儿赵英,为了博取战功,执意前往。
赵无极动用职权,将此事压下,对外只宣称其外出历练。
除了他和夫人还有南境大营的统帅,绝无第四人知晓!
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青年医者……他是怎么知道的?!
“怕有什么用?”
林风根本不理会赵无极的惊涛骇浪,继续用他那嫌弃的语气吐槽着。
“这世道,修士上了战场,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自身难保。你在这里胡思乱想,除了把自己折腾个半死,还能做什么?”
“真有本事,就去前线帮你儿子杀几个敌人,减轻他的压力。”
“没那个本事,就老老实实待着,烧香拜佛都比你躺在这里等死强。”
“胡思乱想,心魔丛生,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还浪费大家的时间,浪费这么多名贵的药材。”
“麻烦!”
最后两个字,充满了发自灵魂深处的厌恶。
赵无极怔怔地站在原地,额头上不知不觉已经布满了冷汗。
他终于明白了。
这哪里是什么医者!
这分明是一位能洞察天机,勘破人心的绝世高人!
那些名医只能看到夫人身体机能的衰败,却无人能看到,病根根本不在此处,而在万里之外的南境战场,在那份日夜焚心的牵挂之上!
这位“尘”先生,一眼看破!
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们,都出去!”
候在门外的侍女和护卫们闻言,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躬身退下,远远地守在了庭院之外。
当内室只剩下他们三人时,赵无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对着林风,深深地,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
“先生高见!是赵某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先生恕罪!”
他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里充满了诚恳。
“请先生教我!到底该如何,才能救回贱内?”
林风看着他这副样子,烦躁地挠了挠头。
怎么又来这套?
他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口丢下一句他认为最简单、最不需要自己动手、最一劳永逸的“药方”。
“少征点兵,多积点德。”
“让你治下的百姓少一些妻离子散,让你那远在天边的儿子,也能多沾点你积下的阴德庇佑。”
“这,比什么药都管用。”
说完,林风不想在这里多待,转身就走。
那背影,写满了“事情搞定,我要下班”的决绝。
赵无极愣在原地,反复咀嚼着那句“少征点兵,多积点德”。
他作为一城之主,为了政绩,为了向上峰交代,这些年确实加重了兵役和税收,城中百姓虽不敢言,但怨气早已积累。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治理一方的必要手段。
却从未想过,这些手段所产生的“业”,会以这种方式,反噬到自己最亲近的人身上。
这位先生,他不是在医病。
他是在医国!
他是在点化自己!
想通了这一层,赵无极浑身一震,再抬头时,林风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月亮门外。
他脸上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殆尽。
他快步走出内室,对着等候在外的校尉张栋,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
“备厚礼!城主府宝库中,取最好的三样,即刻送到尘隐医馆!”
“不!先生这等高人,岂会看重凡物……”
赵无极来回踱步,眼神变幻,最后下定了决心。
“礼物照送,但更重要的是——”
他声音一沉,带着铁血的威严。
“传我将令,从即日起,尘隐医馆方圆五里之内,列为禁区!任何人,任何事,不得前往打扰!违令者,无论身份,格杀勿论!”
“另外,通知下去,城主府卫队,每日派一小队,在禁区外围巡逻,确保尘先生的清净!”
“是!”张栋心中骇然,却不敢有丝毫疑问,立刻领命而去。
赵无极站在庭院中,望着尘隐医馆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
他知道,自己今天,是遇到真正的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