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
一口鲜血,再也抑制不住,从陈九的嘴角,缓缓地,流了出来。
滴落在,那片刚刚重获新生的、翠绿的草地上,像一朵,妖艳的,红莲。
世界,安静得可怕。
鸟鸣,风声,甚至阳光的温度,都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在外。林瑶和老马,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山林,又看看那个半跪在山林中央、仿佛随时都会倒下的身影,大脑,一片空白。
地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天堂。
但创造这个天堂的“神”,却正在,陨落。
“陈九!”
林瑶的惊呼,终于,打破了这片死寂。她像一只被惊醒的鸟,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扶住了陈九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他的身体,冰冷得像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那件破破烂烂的夹克之下,他的肌肉,正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些许血色,仿佛他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随着那一口鲜血,吐尽了。
“你怎么样?你别吓我!”林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感觉自己的手,在扶住他身体的瞬间,就被那股从他体内散发出的、混乱而狂暴的气息,震得发麻。
那是一种,仿佛将一颗恒星强行塞进一个狭小容器里的感觉。他的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陈九,缓缓地,抬起头。
他想对林瑶笑一笑,告诉她,自己没事。但他连牵动嘴角肌肉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视线,一片模糊,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不停地,旋转,晃动。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个被塞满了太多东西的、即将爆炸的麻袋。
他吸收了“影”的炸弹。
他阻止了那场足以夷平百里的爆炸。
但代价是,那颗“炸弹”里所有的能量——那些积攒了数百年的怨气、死气,以及“影”本身那充满了恶意的核心力量,此刻,都像亿万条疯狂的毒蛇,在他的四肢百骸,在他的经脉,在他的灵魂深处,疯狂地,冲撞,撕咬。
他的力量,彻底,失控了。
那股属于“魔主”的、吞噬一切的黑暗之力,与那股属于“归墟之眼”的、净化一切的创生之力,再加上这些外来的、充满了杂质的能量,在他的体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无法调和的旋涡。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随时,都可能被这个旋涡,彻底撕碎。
但他不能倒下。
他咬紧了牙关,那双因为失血而开始涣散的眼睛里,透出了一股,近乎偏执的,倔强。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撑着林瑶的肩膀,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每动一下,都像有无数把刀子,在他的身体里,疯狂地搅动。他的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但他,依旧,站得笔直。
他不能在林瑶面前倒下。
他不能让她们,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样子。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一把滚烫的刀子,从喉咙,一直烧到肺里。他强压下那股翻涌的腥甜,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同样处于震惊中的老马。
就在他的目光,落在老马身上的瞬间。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他那已经与整个“归墟”都产生了些许共鸣的、混乱的感知。
他看到了,在老马那沉睡的灵魂深处,附着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快要消散的、黑色的气息。
那气息,像一颗狡猾的、寄生在树叶背面的虫卵。
是“影”!
在引爆整个“鬼村”的最后一刻,他竟然,将自己最核心的一丝力量,剥离了出来,像一条最卑劣的、寄生虫,附在了老马的身上!
他赌陈九在吸收那庞大能量的瞬间,无暇他顾。
他赌自己能瞒天过海,跟着他们,一起逃出去。
他赌赢了。
陈九的心,猛地,一沉。
一股比身体上的痛苦,更冰冷,更刺骨的寒意,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影”,没有死。
他就像一颗最恶毒的种子,被他们,亲手,带离了那片被净化的土地,带向了……更广阔的人间。
陈九的拳头,在袖子里,死死地,捏紧了。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的皮肉之中,但他,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
杀了他吗?
不。
不行。
“影”的力量,已经与老马的灵魂,深度地,绑定在了一起。如果强行,将他从老马体内剥离,老马的灵魂,也会在瞬间,被彻底撕碎。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状态,连站着,都需要耗费巨大的意志力,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发动一次精准的、足以消灭“影”而又不伤害老马的攻击。
怎么办?
陈九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常。他那双涣散的眼睛里,依旧,是一片茫然与虚弱。仿佛,他只是一个重伤的、连思考都变得困难的普通人。
但他的内心深处,却已经,做出了一个,最决绝的,决定。
他要……钓鱼。
将“影”这条,隐藏在深水里的毒蛇,引出来。
而最好的鱼饵,就是他自己。
他缓缓地,转过头,看向林瑶。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得,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带我……回家。”
家。
江边,那个小小的、不起眼的,小屋。
那里,是他一切开始的地方。那里,有他作为“陈九”最温暖的记忆。那里,也是他力量的源头,是他与这条大江,最深刻的连接。
只有回到那里,他才能,压制住体内这股狂暴的力量,才能,开始,漫长的疗伤。
也只有回到那里,他才能,布下一个,专门为“影”准备的,天罗地网。
林瑶看着他,看着他那张苍白得没有些许血色的脸,看着他那双虽然虚弱,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的眼睛,她所有的问题,都咽了回去。
她知道,现在,不是问为什么的时候。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另一只手,则架起了还在昏迷中的老马。
“好。”
“我们回家。”
回去的路,很漫长。
他们搀扶着彼此,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那片重获新生的山林。
当他们回到车里,发动汽车,行驶在回城的公路上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车厢里,很安静。
林瑶,专注地,开着车。她的眼神,很凝重。
陈九,靠在副驾驶的座位上,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但他紧锁的眉头,和那微微颤抖的睫毛,却暴露了他正在承受的、巨大的痛苦。
老马,躺在后座,呼吸平稳,像一个,只是睡着了的老头。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的平静。
仿佛,那场惊心动魄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战斗,真的,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
但就在汽车,驶过一个路口,车顶的灯光,短暂地,照亮了后座时。
昏迷中的老马,他那紧闭的眼角,突然,缓缓地,滑落了一滴,眼泪。
那滴眼泪,不是透明的。
它是一种,粘稠的、纯粹的、如同石油般的……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