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VIp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淡得几乎闻不见，反而飘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花香。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带。
于承瑾靠着枕头，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曾经充满偏执和阴鸷的眼睛，此刻却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他胸前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滞涩感。
陆寒琛站在床边，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与医院的环境格格不入。他没说话，只是将一份文件放在了床头柜上。
“这是什么？”于承瑾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文件封面——“股权与资产放弃声明书”。
“你应得的那部分。”陆寒琛开口，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父亲遗嘱里提到的。手续已经办妥，你签字就行。”
空气安静了几秒。
于承瑾的嘴角缓缓扯动，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又带着点释然的弧度。他没有看那份文件，反而抬眼看向陆寒琛。
“不要了。”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深潭，在房间里激起无声的涟漪。
陆寒琛挑眉，似乎并不意外，但眼神里还是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
于承瑾将目光转向窗外，看着蔚蓝的天空和偶尔掠过的飞鸟。
“争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像一场笑话。”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掏空一切的疲惫，“我爸的死，是意外，也是他自己选的路。我……我累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陆寒琛，眼神坦诚得让人有些不适应：“这些年，我像个彻头彻尾的小丑。最后帮你那一下，就算……还你当年在孤儿院，分给我那块糖的人情。”
很轻的一句话。
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深处那道生锈的门锁。
陆寒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些被权势、阴谋和仇恨掩盖了的，极其遥远的、属于两个小男孩的短暂温暖，模糊地闪过脑海。他都快忘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陆寒琛移开视线，语气缓和了些许。
“带我妈走。”于承瑾答得很快，显然早已想好，“找个暖和点、安静点的海边小镇。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我……或许开个小画廊，或许什么都不做，看看海就行。”
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对未来的，真实的期待。
陆寒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也好。”
他拿起那份谁也没签的文件，随手塞进了带来的公文包。这个动作，像一个无声的仪式，将过往所有的恩怨、算计、不甘，都彻底封存。
国际机场，出发大厅。
人流熙攘，广播里播放着航班信息。于承瑾坐在轮椅上，由护士推着，他身边站着气色明显好了很多的李秀云，她看着儿子，眼里是失而复得的珍惜和安宁。
苏晚晴抱着已经一岁多、咿咿呀呀好奇张望的小慕晴，站在陆寒琛身边。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虚假的祝福。
陆寒琛走上前，将一个信封塞进于承瑾手里。
“不是钱。”在于承瑾开口前，他率先说道，语气有点硬邦邦的，“那边房子的地址，还有一个医生的联系方式。环境不错，医生是心脏方面的专家，已经打过招呼。”
于承瑾捏着那个薄薄的信封，指尖微微用力。他抬头，看向陆寒琛。
两个男人，这对纠缠了半生、一度恨不能置对方于死地的“兄弟”，目光在空中相遇。
没有火花。
没有硝烟。
只有一种历经千帆过后，尽在不言中的复杂情绪。有释然，有惋惜，或许，还有一丝微乎其微的、被时光打磨得几乎看不清痕迹的亲情。
于承瑾先挪开了视线，很低很快地说了一句：“……谢了。”
陆寒琛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哥。”
于承瑾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陆寒琛却已经转过了身，动作自然地接过苏晚晴怀里挥舞着小手的儿子，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然：“走吧，航班快起飞了。”
他揽着苏晚晴，头也不回地朝大厅外走去。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将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小慕晴趴在爸爸肩上，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轮椅上的于承瑾，忽然咧开没长齐牙的小嘴，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于承瑾看着那个笑容，眼眶毫无预兆地一热。
他迅速低下头，掩饰性地眨了眨眼，再抬头时，脸上只剩下一片平静。他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轻声说：“妈，我们走吧。”
去开始，真正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
三年后。
陆家老宅的后花园，已经彻底变成了儿童乐园。色彩鲜艳的滑梯、秋千、小木马散落在绿草如茵的草坪上。
“妈妈！妈妈！”
已经四岁多、像个小炮弹似的陆慕晴咚咚咚地跑过来，一头扎进正在插花的苏晚晴怀里，小脸皱成了一团，奶声奶气地控诉：
“妹妹！妹妹又抢我的挖掘机！”
苏晚晴笑着放下手里的花剪，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树荫下的野餐垫上，坐着一个粉雕玉琢的**粉嫩团子**。看起来刚满一岁的样子，穿着漂亮的粉色公主裙，头顶扎着一个小小的冲天辫，路还走不太稳，却牢牢地抱着一辆比她胳膊还长的黄色塑料挖掘机，咿咿呀呀地啃着挖斗，口水糊了一下巴。
那双酷似陆寒琛的漂亮大眼睛，此刻正无辜地眨巴着，看着哥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强盗”行径的可恶。
阳光暖暖地照在她身上，像个误落人间的小天使。
——如果忽略她手里紧紧攥着的“战利品”的话。
苏晚晴的心瞬间化成了水，她抱起儿子，亲了亲他气鼓鼓的小脸。
“慕晴是哥哥，要让着妹妹一点，好不好？”
“可是……那是我的！”小慕晴委屈极了。
“你的什么？”
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陆寒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刚结束一个视频会议，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白衬衫的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弯腰，一把将垫子上的粉嫩团子捞进怀里，动作熟练无比。小丫头看到爸爸，立刻抛弃了挖掘机，张开沾满口水的小手就往他脸上扑，嘴里含糊地喊着：“pa…pa…”
陆寒琛任由女儿糊了他一脸口水，冷峻的眉眼瞬间柔和得不可思议。他掂了掂怀里的小家伙，看向儿子：“男子汉大丈夫，跟妹妹抢玩具？”
小慕晴看着在爸爸怀里得意洋洋（自以为）的妹妹，又看看“偏心”的爸爸，嘴一瘪，眼看金豆豆就要掉下来。
苏晚晴赶紧打圆场，忍着笑对陆寒琛说：“你呀，就别逗他了。”她又温柔地对儿子说，“爸爸上星期不是给你买了新的消防车模型吗？我们去玩那个，好不好？”
小慕晴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眼睛一亮，拉着妈妈的手就往玩具房跑。
陆寒琛抱着香香软软的小女儿，走到秋千旁坐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轻轻晃着。
他看着不远处，妻子牵着儿子的手，耐心地听他叽叽喳喳说话。阳光勾勒着他们的轮廓，花园里弥漫着青草和花朵的香气，夹杂着孩子们稚嫩的笑语。
曾经的他，站在商业帝国的顶端，俯瞰众生，以为权势和财富就是一切。
后来，他跌落谷底，以为失去那些便一无所有。
直到遇见她。
直到拥有他们。
他才明白，什么叫做——最好的结局。
他低头，亲了亲女儿奶香的脸颊。
小丫头咯咯地笑起来，清脆的声音，像风吹过铃铛。
幸福，原来真的有声音。
（本章完）